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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兵浪(江西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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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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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父远行

重阳节,1995年的那个重阳节。

父亲因心脏不堪负荷,生命的时钟在66岁的那道坎上,过早地停止了摆动。

莲花县城没有火葬场,只有到高山西边的萍乡城去完成他人生的谢幕。

次日清晨,在一片啼哭声中,我和兄妹送父亲上路。

坐在灵车上,我欲哭无泪,欲悲无语,只是在心中不停地祷告,希望司机把灵车开得更慢、更稳一些,好让辛劳一辈子的父亲在通往人生终点的最后一段旅途中小憩。

绵绵细雨中,白色的灵车犹如一只孤飞的白鹭在苍山沟壑中起伏,揪心的哀歌连同我杂乱的思绪在盘旋的山路上跌宕……

在我的三十一岁的记忆中,送父亲远行,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记得,以前都是父亲送我,送我进学校,送我去工厂,送我去远离家的税务机关上班。令我内疚的是父亲每一次送我,总是怀着欣慰的心情,饱含期盼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我渐行渐远,而我总是满脸春风,满怀憧憬,快乐地离父亲而去,脚步从来没有过停顿,更没有回顾过父亲的背影。

父亲是我的人生第一个导师。他追求理想的一生,经历过许多坎坷,承受过无数次“暴风骤雨”的蹂躏,但一直固守着自己的信念。离休后的父亲,把余生的希望全部寄托于子女身上,把子女前途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

我永远难以忘却的是十三年前,我离开家乡的那一幕,至今回想起来都深觉自己是那样地“无情”。

那时,工作精力惊人旺盛的父亲因心绞痛忽发作,几度昏厥过去。 意志坚强的父亲还是无奈地躺在了医院的急救室。当我手里捏着一张刚接到的那份昐望已久的进城调令,面对手脚上插满了各种输液管的父亲,沉默无语,内心充满着矛盾。忽然,病前知晓此事的父亲吃力地睁开了他那疲惫的双眼,铁青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我连忙将身子凑了过去,聆听父亲的意见。父亲气喘着问到:“有调动的消息了吧?”我含泪点了点头。父亲微微地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去吧,我会熬过去的。”顷刻间,我心一颤,眼中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出来………

病危中的父亲依然心止如水,心明如灯啊!

就这样,我在父亲宁静的注视中离开了病房,离开了家,离开了风烛残年的父亲,去了吉安城上班。

一个月后,我在煎熬的等待中终于收到了父亲的一页短信。在信中,父亲写到:“……亲情是重要的,尤其是对我这个年纪和身体状况的老人。然而,不能因为这份亲情影响你的前程,给你带来终身的遗憾……”。那无力的字迹分明告诉我,父亲是倚在床上、颤抖着手书写的,生怕我不安心工作。

读着这一页短信,我为父亲坚强地迈过了一道死亡的坎感到无比的激动,更为父亲面对死亡的淡然和对子女的慈爱而深深感动!

父亲出院的一年后,又经历过一次病危。当我接到哥哥的电话后,与妻子一道急忙搭班车赶回家里探望时,一贯坚硬的父亲自责地说到:本不该通知你们,但我怕不行了,想见你们最后一面。咳!谁知道又走不了呢?真不该耽误你们的工作。令我听后心酸。父亲呵,受责的应该是我们呀,在您生命的脆弱阶段,在您最需要亲情呵护的时刻,我却茫然无晓,总认为父亲是一个永远不会倒下的“铁人”。

最遗憾的是父亲这次真的走了,但他没有提前惊动在外工作的儿女。他独自忍受着疾病的折磨,带着对儿孙无限的留恋悄悄地走了,像秋风吹落的一片黄叶,落地无息。好在妈妈与哥哥还在他的身边。

当大姐、妹妹和我等闻讯赶回家时,只见父亲已静静地躺在老屋厅堂的床板上,母亲在痛哭,纯朴的邻居正帮助着收殓,冥纸、线香焚烧的烟味弥漫着……

我扑在父亲的身上,双手捧着父亲尚有余温的脸,大声地呼喊:“爸,我们回来看您了!”父亲无语,苍白的脸微微一颤,紧闭的眼睛滚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

当时,我真的确信父亲的灵魂还在“阴阳间”的分界线上徘徊,他分明听见了我内疚的呼唤!

在我无绪的回忆中,灵车急速地驶入了萍城。当父亲被火葬工无情地推入了生命的“回收站”的刹那间,我仿佛看到父亲在那熊熊的火炉中燃烧成灰,看到他慈爱的灵魂幻作一缕轻烟,顺着直刺苍穹的烟囱升起,依依不舍地朝着那深邃的天国慢慢地飘去……

父亲啊!您可知道,您的儿女们都在为您送行?我不知那通往天国的路途,是否同人间的路途一样的遥远和坎坷?您可要一路走好哦,我亲爱的父亲!

             冰浪写于1996年9月,修改2001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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