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游凤凰城

初识凤凰城，始于文学大师沈从文的文字。

“一道小河从高山绝涧中流出，汇集了万山细流，沿了两岸有杉树林的河沟奔驶而过，农民各就河边编缚竹子做成水车，引河中流水，灌溉高处的山田。河水常年清澈，其中多鳜鱼、鲫鱼、鲤鱼，大的比人脚板还大。河岸上那些人家里，常常可以见到白脸长身见人善作媚笑的女子。小河水流环绕‘镇’北城下驶，到一百七十里后方汇入辰河，直抵洞庭……”

这位从湘西走出来的文坛奇才以细腻、简朴、生动的文字，将凤凰城介绍给了天下的读书人，也介绍给了我。读完《边城》，便对凤凰城心生暗恋。凤凰城，仿佛是我钟情已久的一位女子，有着前世姻缘。

岂料，念大学的女儿读了沈大师的《边城》后，也是如此迷恋。她可没我那么多的顾虑，只是随意说了一声：“我去凤凰城看看！”便真的独自去了。回家后，她很激动：“爸，那个地方太美了！古城吊楼、沱江夜景、湘西小吃，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诱人。快去看看吧，你一定很喜欢……”。

该去了，湘西的凤凰城在冥冥之中呼唤着我的灵魂。

2

五月的一天，天气和我的心情一样多雨，隐晦。

朋友说，去凤凰城看看不？我爽快应约。清晨，一行五人驱车去了。依赖电子导航仪的引领，从赣中的永新县城出发，穿过赣西萍乡市，途经湖南的株州、长沙，结束七百多公里的高速路程，再爬一个多小时的蜿蜒山道，终于走进沈从文的故里——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内的凤凰县城。

下车时，天空大雨瓢泼，河水咆哮湍急。

在县城高处的一个土菜餐馆用午餐后，我倚在餐馆二楼的窗口，透过朦胧烟雨，俯看山城，一幅山水国画铺陈眼前：山峦叠翠，林谷深幽，沟壑纵横，溪河交错，凤凰古城就座落在山谷中。一条的河流——“沱江河”，从凤凰城穿过。这是滋养山城的母亲河，古城心底的灵魂。河流中央，古桥横搁，木船悠悠；河流两岸，阁楼林立，错落有致。街道小巷的店铺摆放着当地土特产品。一些头戴斗笠，身着土布花衣，腰背竹篓的土家族人冒雨穿梭，憨厚地向游客兜售新鲜的水果……真是一个梦境般的地方，一个当代世外桃园。

凤凰城真美！也许，只有这样美的地方，才配得上“凤凰”的名字。也只有凤凰城，才会走出一位小学没毕业，竟敢站在中国公学的国文讲坛授课的沈从文。沈从文的文字，正如他的的故里风光一样，没有华丽的辞藻，读之不觉得累，却如沱江河的流水，无声无息中把你的心灵浸染，令你着迷、令你沉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湘西群山的风给了大师的灵感，是凤凰古城的雨给了大师的才气。回过头来，大师又以露珠一样晶莹的文字，以山溪一样绵长的故事，把哺育了他的那些大山、河流、古城、吊楼一一推崇出去，铸造了一个人人向往的凤凰城。

3

雨很大，古街上的游客纷纷躲避于商铺。我执意要在雨中行走，在雨中游览凤凰城古街。只有如此，才可以独享古城老街的宁静，才可触摸到山城的灵魂。我撑着雨伞，挽着裤腿，赤着脚行走在古街的石板路上，感觉很亲切，好象穿越时空隧道，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回到了童年时的故乡小路。故乡曾经也有这样的特色古街，也有这样的冰凉、平滑的石板路，只是在一次次城建中蚕蚀，剩有雪爪鸿泥。

土家族的女导游带着我在雨中行走，去了沈从文大师的家，去了虹桥，去了古城墙……

沈从文大师家的院子不大，也不太精致，十分普通的砖木结构的农家小院，可就是这所普通的木房子里孕育出了一位文学大师。踏进门槛的刹那，我的心情十分激动，似乎感受到沈从文大师的生活气息，似乎聆听到他写作的感悟，似乎触摸到他游荡在故乡的灵魂。

小院的游客很多，有些拥挤，来自江苏的一位游客有些怨言，说一个文学大师的院子怎就不建大一些呢？听后，我不知该怎么反驳。沈从文的家境其实是很贫穷的，不像江浙的那些官吏宅子、盐商大院，房子雕龙画凤，院子藏有寿山富水。可是，你敢蔑视这幢小楼、这个小院么？就凭这座小木房里陈列的书籍足可以与你亿万财富抗衡，因为这些文字铸造了一个无价的湘西凤凰城。不信的话，你去问问当地人，亿万元可以把凤凰城卖给你不？回答肯定是不愿意的。民族文化遗产本来就无法用金钱来计量，况且沈从文还是光耀华夏文坛的一颗恒星。

这里出了一位文学大师沈从文外，还走出了另外两位名人。一位是大画家黄永玉，也是一位经历奇特的画坛“鬼才”。还有一位熊希龄，民国初期的总理。虽然当总理的时间不长，但作为一个“苗民”来说，也是不简单的人物。当地人说，他们都是山神的化身。怀着崇敬的心情，在沈从文大师的门口留下一张纪念照，沾点灵气后，去了虹桥。

沱江河是凤凰古城的母亲，虹桥是沱江河的灵魂。我坐在虹桥楼上，品味着古丈绿茶，观赏沱江河两岸的风光，心情十分惬意。河水猛涨，游船在洪水中起伏跌宕，吊脚楼伫立在河水两岸，经受着山洪的考验。真担心，这些木楼在洪水的冲击下倒塌。导游说：“不用担心，这样的洪水每年会有一次，吊脚楼依然稳固。”听后，释然。我知道，吊脚楼是土家族和苗族的典型建筑风格，它经历了千百年的历史。正如土家族和苗族这两个民族一样，无论在如何恶劣的自然条件和社会环境下，都能坚强地生存下来，成为整个华夏大家庭的一员。虹桥楼上游客很多，许多游客更换着苗族的服饰拍照留影，而我心潮随江波起伏，陶醉在虹桥楼窗外的沱江河风光，陶醉在那些独特的吊脚楼里。

4

在虹桥茶楼休息片刻，雨也渐渐停歇。

我们下楼沿着河的左岸行走，在河边的亭阁留了个影，以沱江河为背景。本想继续下行，搭船去磕拜沈从文大师的墓，无奈河水猛涨，怕不安全。只好回到河的中段，走木桥，穿过沱江河，沿堤来到河的右岸，前往那些如画景一般的吊脚楼用午餐。

这是一个位子不错的餐馆，前面是一条小街，后面就是沱江河。店主随意将吊脚楼的窗棂撑起，就是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导游和我们一行五人也便成了画中人。

导游，这位年轻的土家族少妇很活泼。我要求她唱唱本地的情歌，她大方地接受，对着窗外江面上的游船唱了起来：“我家住在沱江河，河里浪花一朵朵，浪花一朵歌一首，唱支山歌送阿哥”。不料，江上的年轻船夫也大方地对唱起来：“我家住在高山坡，山上的树叶多又多，树叶一片歌一首，一片树叶一首歌”；导游接着唱：“大山的树叶绿陀陀，问哥会吹不会吹，若把树叶吹响了，只用树叶不用媒”；船夫高声回应：“好田好地不用肥，好男好女不用媒，我把木叶吹响了，桥上能否会阿妹”……

歌词运用比兴的手法，朴实地表达了青年男女对爱情的向往。悠扬的歌声在江面飞扬，赢得游客一阵阵喝彩声，我的情绪也被淳朴的土家族情调所感染，陡然想起沈从文的一篇文章——《一个多情的水手和一个多情的妇人》中描写的氛围来。

凤凰是一个爱情的故乡，凤凰人是多情的种子。导游说，这里的青年男女大多通过歌声相识，接着是在月夜下，在沱江河畔，在吊脚楼里约会。男女双方家庭认可，定亲三年后才可成亲。有的女方父母对女儿相中的小伙子不满意，姑娘便采取“逃婚”的方式，与小伙子私奔到男方家，直至爱情结果后，才一起带着外甥或外甥女回访娘家。虽然有些失礼，但生米煮成了熟饭后，女方家庭也会最终默认，热情地以酒招待女婿，再补办婚礼。在我们听来，似乎是在古老的爱情诗歌里才有这样的情形。

难怪，沈从文和黄永玉这两位名人的爱情都充满了传奇。

沈从文，当时在上海中国公学当国文老师，看中了他的学生，学校公认的校花张兆和，痴情到了穷追不舍的地步，天天写信给她。有一天，张兆和实在不胜其烦，只得去找校长——著名作家、大学者胡适先生去告状。谁知张兆和讲了半天沈从文的不是，末了，胡适先生只一句话就打发了她：“我劝你嫁给他。”张兆和因此态度急转直下，真的成为沈夫人。

黄永玉在江西一个小县图书馆打工，他喜欢上了一个高级军官的女儿张梅溪，却苦于无缘接近，竟然每天早晨在张女士从屋前走过时，站在楼上窗前吹响动人的小号，用深情的乐曲寻求爱人的心灵感应。到后来竟然天遂人愿，出生家庭富裕、漂亮可人的张梅溪竟然偷逃到赣州，选择了当时一文不名、地位低下的黄永玉。

这两位大美人，均被凤凰男人执著的追求所感动，均被凤凰少男的才华所折服。

5

凤凰城在白天是一幅山水国画，夜晚便变幻成栖息在山里的一只“金凤凰”。沱江河两岸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吊脚楼里的小酒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古街小巷的店铺旺气，游人如织。沱江河上漂浮着许多用纸船、蜡烛制作的河灯。放河灯是土家族的一种习俗，过去是用来悼念逝去亲人。现在，演变成了男女青年表达“爱情永不变”的一种方式。

夜晚的沱江河，波光粼粼，水声如潮。我们踩着霓红灯光，再次走过木桥，横穿沱江河，感觉有些虚幻，似乎是在穿越仙境银河，好象触摸到了古城的灵魂，深深感受到湘西凤凰的神秘。这哪里是一江水哦，分明是土家族和苗族人酿造的一江米酒，醉死个人哦！

凤凰城真美，美得令人心醉，美得使人不愿离去。难怪，沈从文在京城住了大半辈子，最终也要魂归故里，来守侯这片青山，守侯这江的碧水，守侯这座古城。

少年的沈从文清高气傲，艰难地走出凤凰，走出湘西，进入了北平。沈从文是很幸运的。在穷得没饭吃的时候，幸运地得到名耀京城的大作家郁达夫帮助，幸运结识了极力举荐他的名诗人徐志摩，幸运的走上了大学者胡适担任校长的中国公学的国文讲台，也幸运地结识了中国公学的校花张兆和。可是，他的心一直没有离开湘西，他的魂一直没有离开凤凰，他的情一直没有离开沱江河和河畔的古屋、吊楼。1988年5月10日，八十六岁的文学大师在京城病故，后人将他的骨灰送回到了故乡的怀抱，让他长眠在念念不忘的沱江河畔，让他的灵魂游荡在湘西边城的山涧里。

生在凤凰古城的人是有福气的，葬在沱江河傍的人更有福气。因而，沈从文是最幸福的人了。

6

凤凰城匆匆一行，湘西的细雨淋透了我的衣发，古楼的风景迷了我的眼睛，古寨的风情迷醉了我的心绪。

湘西的山，一本写满奇特文字的神秘天书。土家族、苗族的一些风俗，如蛊语、赶尸、咒语无不吸引着你的好奇，引发你的奇思妙想。沱江河，是一幅灵动的自然画。倚在吊脚楼的木窗，涌动的水、飘逸的舟、悠扬的歌无不引发你的灵感，焕发你的激情。凤凰的女子，一首多情的歌。雨雾蒙蒙，弯弯的古街，一位衣着苗服、腰背竹篓的窈窕身影行走在石板小径，无不令你动心生情。偶然间，我竟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古城的那位土家族女导游施了蛊术？不然，我怎么至今依然情绪亢奋，精神恍惚呢？似乎，我的灵魂还在湘西的群山中徘徊，还在那古城的沱江里漂浮，还在那吊楼、拱桥间游荡……哦！凤凰城，在我渐渐老去的日子，还会再来的，只为你灵动的靓丽和古老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