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赣西的山区。那里的冬天阴冷刺骨,却很少下雪。白皑皑的大雪,一年最多只能相逢一次,且在三、两天的日子便融化一尽。故乡人祈盼下雪,雪可以冻死庄稼地里的害虫。在故乡,“瑞雪兆丰年”是人人皆知的谚语。
从小我就喜欢雪,常在冬天的夜里梦见美丽的雪花,可故乡的雪总是那样地矜持,一直拖到大年三十前后的日子才姗姗来迟。因而,我对于下雪天的情景,记忆尤其深刻。
春节前后的某个夜晚,一家大小围着暖烘烘的火盆,兴奋而又无序地拉着家常。窗外的天空隐晦漆黑,西北方吹来寒风冷流,如野兽狂奔,一路咆哮,横扫旷野。空中的气温陡然下降,坐在屋里也感受到一丝刺骨的寒气,穿过臃肿的棉袄,浸染肌肤。不一会,风停了,屋外的窗檐上有“簌簌”的响声,屋里的烤火的人知道,外面下雪了。
这时的雪,还不是北方常见的鹅毛雪,而是南方独特的颗粒状的沙子雪。
到了五更的时候,天气也不太冷了。窗外没了风的声息,天色渐渐泛白,屋檐的滴水凝固成了锋利的冰凌,门前池塘的水面也结冻成一方厚厚的玉镜。这时,六菱形的鹅毛大雪如絮飞舞起来。美丽的雪花,犹如一群玉蝶,潇潇洒洒,悠悠扬扬地飘落大地……
雪,纷飞了一个夜晚,一片、一片地厚积成柔软的白毯。“犹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早晨,当人门缓缓地打开自家的大门,呈现眼帘的是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大雪早已把世界上的一切物质覆盖,山水、田野、房屋、树木,就连村角落的垃圾堆也变得洁白无暇了。
黎明时分,东山的太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普照人间,将铺满白雪的大地映照得光芒耀眼,分外妖娆。莽莽的山野,长长的街巷,茂密的树林,陈旧的屋瓦,一片通亮。冰清玉洁的世界,惹人怜爱。深呼吸一口空气,有点冰凉,却是新鲜、滋润,没有一丝尘埃。待到天地通亮,人们的心情也变得爽朗,冬季的压抑、棉袄的负荷一扫而光。
最喜欢雪的人,还是那些天真无邪的小孩。当远处的农舍冒出的袅袅炊烟,一双双小鞋底早已印满了雪地,一张张嫩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一双双小手也冻得象姜紫芽一般。稀罕的白雪撩拨起孩儿们无法抑止的兴奋,增添了几分过年的热闹。
当大人们出行时,倏地发现在自家的大门口,不知啥时矗立了一个半身雪人。雪人的眼睛是用桂圆核或小木炭点缀而成,鼻子是胡萝卜造就,嘴唇则是用了母亲梳妆盒里的胭脂涂抹。雪人体态肥胖得有些夸张,憨态可掬的模样却着实惹人喜欢。街道上,一阵阵吆喝声响起,一群顽童在雪地开战,雪球不时击在别人家的窗棂上,引来一阵大人呵斥,随即被快乐、幼稚的笑声淹没……
雪的记忆,还有很多。故乡的一幕雪,也记录我的初恋情感。八十年代初,在故乡的一个偏僻税务所工作。那年的冬季,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厚厚的雪地里,几只麻雀蹦跳起落,还有税务所的几位男女青年在快乐地打着雪仗。其中的一位,后来成为了我的妻子。当时,我们将柔软的雪捻成一个个厚实的雪球,随意击打雪地欢闹的每一位对象。我心里喜欢她,正如喜欢那洁白的雪。可我并没有因喜欢而手下留情,乘她不留意的刹那间,朝她扔出了一坨雪,击中了她的脸庞。顿时,她的眼帘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泪花。她的脸分明被我打痛了,却不好意思发作,怕大家说她不够大气。
好久以后,她才告诉我,那一坨雪,打中了她的脸,真的好痛哦!不过,心里头却更喜欢上我的品性。她说“当时,我最讨厌那些喜欢对女孩献媚的男人了。”命运如此蹊跷,很多女孩都喜欢花言巧语的男人,但她并不属于此类。那时的她,犹如雪花一样纯洁、透明。
故乡属于南方,“南方的雪是孤独的雪,是死去的雨,是雨的的精魂……”,鲁迅对南方雪的描写得很含蓄、很精致、很形象。故乡的雨很多,雪却很少见,因而是孤独的雪,犹如雨的灵魂。
故乡的雪,总是在春节前后的寒冬腊月,在风歇后的三更半夜,悄悄来临。轻盈的雪花犹如雨的精魂,当大地一片沉寂时,倏地在空中妙漫飞舞,无声无息地飘落,给夜归人一份宁静,给早行人一个惊喜。
当红日高照大地,村庄的炊烟袅袅升起时,美丽的雪忽而化为一泓淙淙流淌的溪水,不见了靓丽的踪影,总是给人留下一缕惋惜的心绪。值到次年的冬至来临,你又会自然地惦记起那飘雪的情景,想起那雪花轻盈的身影,想起冬天里的那段最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