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喜欢养狗,乡下人更喜欢养狗,然而狗的品种、养狗的初衷是完全不一样的。当今,城里的人养的是洋狗。贵夫人、寂寞的女孩养的是那种喝牛奶、吃配料的宠物狗,大多因为寂寞或不相信人类的真诚。富豪们养的猎犬类狼狗,增强家庭的安全感,也给主人增添几分威风。
乡下人养的狗大多是土狗,吃的是小孩大便和餐桌上的残羹剩饭,养狗的起因是看门、旺家的悠久习俗。乡下的土狗跟乡下人一样朴实,对主人绝对忠城、温顺,但也有几分机警,凡见陌生人出现,及时发出吼声,提醒主人注意。尤其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起到了保安的职责。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家中也养过一条毛茸茸的大黄狗,那条狗是母亲的一个同事家抱过来的崽子,有狮毛狗的血统,小时虎头虎脑,长大很健壮如狼。那条大黄狗是童年时代的好伙伴,留给我许多快乐的回忆。
清晨,当我上学时,大黄狗总是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蹦蹦跳跳,送我一程后,依依不舍回家。当我放学回家,大黄狗跳得老高,双爪敏捷而又轻松地趴在我肩上,舌头不停地亲吻我的脸,显得格外亲热。冬天晚上,父母常开夜会,我和哥哥熬不住寒冷,栓好大门,躲在被子里看书,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待梦中听到狗叫声,就知道是父母归来,爬起来开门,一点也不害怕。
夏天的晌午,我偷偷跑到河里洗澡,大黄狗则在岸边守着。有时,我淘气地把它拖入水中,它开始有点畏惧,四蹄抓地,百般抵制,不愿下水。当我强迫它几次入水后,竟无师自通地在水里游了起来,大黄狗昂着头,喘着气,也能陪我游过几十米宽的南门江。不过,大黄狗多半不喜欢下水,实在躲不过了去,才会在水里爬沙一样的游上十几米。上岸后,抖抖身子,在沙洲上狂欢,借以甩干身上的水。
有一年春节,父亲骑自行车驮着我去外婆家拜年。大黄狗在后面一路追着。父亲要我把它赶回家,我赶了它老远,以为它回家了。当父亲骑了几里远的路,募然回首,大黄狗与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紧跟在后面跳跃式的奔跑。进村庄时,大黄狗没办法跟了,村里的狗欺生,外地的狗一进来,整个村里的狗都会来狂吠、撕咬。父亲说不要紧,它受惊吓后,会自己沿路回家。于是,我也就没有管它。谁知等我和父亲在外婆家吃了中饭出来,它还在村口的田野边等着。看到我时,大黄狗拼命的跳跃,露处一股委屈的样子。我有些感动,将外婆家的油果子奖赏了几个给它吃。当时,父亲也没有责怪我浪费,估计大黄狗的等候,也感动了父亲。
黄毛狗成年时,开始发情,四处乱窜,寻找配偶,结果总是带着伤痕回家。父亲怕它丢失,请来兽医把大黄狗的睾丸阉割。上学时,我看到它忍着痛、舌头舔着裆部的血“嗷嗷”地逃出家门。我放学回家,依然没有看到大黄狗的影子。傍晚,父亲要我和哥去找,兄弟俩分头吆喝半天,仍不见踪影。正当我绝望得要掉头回家时,它从一个南门大礼堂的沙丘后面窜出,向我奔来,嘴里发出痛苦而又短促的喘气声,像一个受人欺负的小孩。我蹲下身来,轻轻抚摩它的头,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某年的冬天的一天早晨,家里来了一个彪悍的陌生人。父亲要我哥哥出去,他和那个陌生人商量着什么事情。我背着书包站在大门外,远远地瞅见那人走出来,从自行车上取下一根结实的绳,又进屋打了一个索套,悬挂在楼梯上。父亲则在绳套边放了一碗掺了肉汤的米饭。原来,他们在商量如何吊死黄毛狗,一个可怕阴谋。大黄狗起初也有些疑心,最终还是经不起诱惑,占入了主人设计的圈套。大黄狗被绳索套住脖子后,四脚悬空,嗷嗷乱叫一阵,最后奄奄一息。狗是父亲养的,他可以决定狗的生死权,但我气愤而又无奈,只能伤心地看见他们将大黄狗处死。
晚上,那个陌生人在我家吃饭。大家围着香喷喷的狗肉,吃得津津有味,满头大汗,而我拒绝吃那大黄狗,并发誓一辈子不吃狗肉了。此后,我也一直也没有吃过狗肉。直到我读高中时,看了达尔文的“弱者强食,适者生存”的名言后,心里的内疚才渐渐消去,开始吃起狗肉来。
后来,家里又养过几次小狗,一直养得不太顺利,不是被歹人毒死,就是无缘无故的发疯。父亲的晚年也是身体多病,工作也一直不太顺心,不知冥冥之中有否因果报应。当然,我绝对没有诅咒父亲的意思,只是客观得想起佛家的说法。我步入成年后,时常想起那条伴过我童年的那条大黄狗。原来,大黄狗的灵魂一直在我大脑的深处游荡。
有一天傍晚,我和妻子在滨江公园散步,背后传来少妇的急呼声:“宝宝,听妈妈的话,快过来,那里危险!”我疑是淘气的小孩在危险处玩撒,禁不住回头张望,结果令我惊讶。原来是一只穿着红马甲的宠物狗挣脱了主人的手,拖着一条小铁链子在草地上奔跑,一位穿着高跟鞋的时髦少妇在后面追赶……
看到这一幕情景,妻子忍俊不住,我却笑不起来。我想起了我童年记忆中的那条大黄狗,心中涌起一种无名的悲哀,为那些情感空虚的养狗人,更为自己孤独寂寞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