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殇》

1

一条蜿蜒的小河绕过的房子密密麻麻的村庄。在小村口，有一棵茂密的古樟，樟树下清风徐徐，阵阵凉意。离大樟树的不远处有一栋老屋，那是我的外婆家。

炎炎夏日，晴空万里，蓝天如镜，几朵云絮悠悠飘荡，变幻出不同的图腾。有一块竹篱笆围隔的铺满金黄稻谷的晒场。晒场边，身系围裙，白发斑驳，满脸皱纹密布的外婆微闭着眼睛，座在大树下的竹椅上养神，享受着静谧的迟暮时光。我和乡下的小伙伴在大树下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群叫喳喳的毛茸茸的小鸡，围着老母鸡在暖烘烘的阳光下玩撒、觅食……

倏地，天空中，有一只老鹰盘旋，宛若一团乌云飘逸。老鹰，飞得越来越低，突然象一道黑色的闪电般朝地面俯冲下来，“咯哒、咯哒”……，一阵急促的母鸡惊叫声，把外婆吵醒。外婆猛地起身，顺手抄起竹搁在竹椅边的竹叉，对着天空挥舞，嘴中发出“呜呼”的喊叫声，驱赶着老鹰。老鹰的双爪早已钩牢了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鸡，腾空而起，在母鸡的哀伤和鸡群的慌张声中腾空而起，瞬间消失在蓝天白云之中。

江南常见的古朴、恬淡的农村画面，还有那风驰电挚的鹰影，定格在我童年的脑海。

2

一条乡村通往县城的崎岖小路上，行走着一个黑黝黝的精干猎人，推着沾满泥泞的自行车。车后座驮着一个铁笼子，笼子里挣扎着一只被铁丝拴牢的老鹰。一群山伢子在后面簇拥着，惊喜得大喊“快来看老鹰呀！”……

笼中的鹰，弯勾的尖嘴紧闭，眼睛里闪着锐利的光，双爪牢牢地扣在颠簸铁笼上，带血的硕大翅膀扑腾着发出撕裂般的响声，胸脯在剧烈地呼吸，气愤而又无奈地怒视着观摩的儿童。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老鹰，那是一只被猎人以臭兔肉引诱，用铁丝网索套住的老鹰，那是一只准备拿到市场上去出售的老鹰。跟着后面观看老鹰的孩子，犹如电影中的一群愚昧、麻木，爱看热闹的市民围观着一辆绑缚英雄赴刑的囚车。

3

远处是朦胧的群山，山坳里的是一片金黄的稻田，稻田中央矗立着一根水泥电话杆，电话杆上凝固一团如云的黑块，只有眼睛发出的光，才知道那是老鹰，一只寻觅着稻田里可能瞬间出现食物的猛禽。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小车停在连着稻田的公路边，车窗的玻璃徐徐降下，一管黑色的枪口瞄准了远处的电线杆上的乌云。“嘭！”地一声枪响，一团乌云滚落。两个人影从小车门里飞快窜出，象敏捷的猎狗般扑向稻田的电线杆处。脚步在田埂上穿梭，“逮住了！”一声疯狂的叫喊传来。接着，有人抱着滴着血、睁着痛苦眼睛的老鹰归来。

第一次亲眼看到猎杀老鹰的场景，目睹了一幕惨剧。似乎看见英雄盖世的古代武林高手，瞬间倒在现代狙击手的枪管下。

4

小学低年级的某个教室，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在领读课文《鹰之歌》，咿呀学语的学生，跟着朗诵。

一个男生举手提问：“老师，雄鹰和我奶奶家的大公鸡谁更厉害？”老师回答：“雄鹰翱翔蓝天，飞的很高，属于猛禽类，当然更厉害”。“我家的鸽子也飞得很高，雄鹰有我家的鸽子厉害吗？”另一个女生问道。“雄鹰应该比鸽子更厉害吧”老师回答道。几个学生同时问：“老师，你看过雄鹰吗？” “我也没有看过雄鹰，城市的大公园里有，你们先认识‘鹰’字怎么写就可以了。”……年轻的女老师显然有点不耐烦了，学生不敢再问。 “鹰怎么不在蓝天飞翔，却喜欢逛公园呢？” 一个男学生与同桌的同学依然嘀咕着。

两年前，我在小学教室窗口外等外甥下课，偶尔听到这一幕师生对话。就像在我童年时，看到天上的老鹰俯冲而下，抓走小鸡一样，记忆十分深刻。

5

好久的时光，江南的夏日，天空依然明净如海，白云悠悠就是看不到老鹰的影子，犹如社会进了一个英雄隐遁的平庸时代。某天的早晨，我偶然发现有一只老鹰在空中盘旋，激动得欣喜若狂地喊叫。路边的一位老者笑着说：我“你看错了！那是一只长线牵着的纸鸢呢”。我有点羞涩，更有点失望，看来我的余生是再也看不到老鹰飞翔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