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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兵浪(江西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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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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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系大山

双休日,女儿不知从哪翻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青春的我身穿老式税务制服,背着军用挎包,伫立在开满杜鹃花的山崖上眺望远方。

这张旧照片,不禁勾起我久远的回忆,又想起了我涉税之初的往事,想起了那山、那路、那些山里人……

1982年,我被分配到一个与湖南搭界的南村税务所上班。税务所管管辖三个乡的税收,全年收入任务一百多万。当时,所里只有四名税务干部,一名炊事员。老所长会上说:“我负责全面工作,你们三人以乡为片,各管一片,任务到人,责任到岗……”。

我有些犯难,一个晚上辗转难眠。据我了解的情况,所长分配给我的那个南岭乡(片))主要税源是小煤窑,那时县政府还没有强制执行小煤窑禁采令,山里人靠合股开采小煤窑发家致富,税收大量流失。所里分给我年税收任务大约十四、五万,尽管数额不大,但要收齐这些税款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原因一是我参加工作不久,征管经验不足,人生地不熟;二是山里人很难打交道,当地人都知道“炭古佬”不怕死。老所长似乎知道我的想法,鼓励我说:人事锻炼出来的,什么事只有做了才会熟悉。没有办法,只有硬着头皮接下任务。

“这里山路十八弯,这里水路九连环……”,歌唱演员李琼唱的歌,似乎就是描写这里。当时,道路坑坑洼洼,难以行车,只有步行。何况也没有车,一辆自行车是所长专用。从税务所到南岭乡的小煤窑要走很长的山路,几个小村庄就像遗落的桃源世界。老所长说:要收好山里的税,先要熟悉山里的路山里岔路多,草木又深,进山就得想到出山的路,否则你有可能出不了山。 我不以为然,认为老所长故弄玄虚,吓唬我呢。

不料,我第一次进山收税就迷了路,真正触摸到了山林的阴森和神秘。早晨,我独自带着干粮出发,一条山路,时而在茂密的森林里穿行,时而在陡峭的山崖上盘旋。进山很顺利,也很新奇,心情不错。当我疲惫而归时,遇到了大的麻烦。山林格外寂静,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满眼都是阴森森、灰蒙蒙的草木。我一个行走,感觉真有点玄乎。双脚明明在拼命地往回赶,人却总在山里直打转。两个小时的路程,走了三个多小时,太阳即将落山时我都没走出大山。我大脑下意识地想起山里人说的“山鬼迷魂”的故事,紧张得全身汗毛倒竖,心跳加快。月亮出来了,黑夜来临,我顿时感到格外的孤独、恐惧……忽然闻到有人讲话的声音,简直遇上大救星,是一伙锯木人收工回家。我连忙主动递香烟搭讪,身上的税务制服取得了他们的信任。我跟着森林的工人,一路行走,很快走出了大山。深夜九点,含泪回到税务所。敲开单位大门,所长见我回来了,送了一口气,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原来,他一直没有睡觉,在办公室等着。我一言不发,直奔寝室睡觉。夜晚,我又发高烧,又作恶梦,大病了一场。第二天早上,老所长亲自泡了一碗姜汤红糖水,安慰我许久,心情渐渐晴朗。

从此,我下工夫去熟悉上煤窑的山路。先是找了一本乡镇地图,弄清楚大概的地理位置,再是带上笔记本,在上面记下路旁异状的岩石,记下路边潺潺的小溪,记下山路拐弯处的大樟树……

熟悉了山路,我豁然发现大山真美,寂寞的山林有了一种古诗的意境,那山冈上的古松,山溪里的怪石,那茂密的草丛中突然飞起的雉鸡。使我仿佛到了李白笔下的“天姥山”,真有一种游览仙境的感觉。在大山里,我寻到了无穷的乐趣。早晨,我摘一片带露的叶子税海人生含在嘴里吹,一路与山鸟逗趣;中午,我将双脚泡在清澈见底的溪水里,与鱼儿嬉戏;傍晚,我摘一袋野果子,采一簇杜鹃花,唱着《小草》的歌儿或诵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古诗,悠悠荡荡地往所里走,真是别有一番情调。

要收好山里的税,更要熟悉山里的人。那里的小煤窑都分布在崇山竣岭中,挖煤人都是早出晚归, “赚钱不要命”的山里人。

起初,当我的脚步刚爬上山,气都未喘过来,就听见有人喊:“收税的来了!收税的来了!”的“打号”声,那些刚刚还聚在窑洞口的挖煤人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全部钻到窑洞里去了。窑洞又矮又黑,只有躬着腰,提着矿灯才能进去,一般的人是不敢贸然深入的,我只能在窑洞口“守株待兔”,往往一等就是大半天。何况,挖煤人脸都是黑乎乎的,谁是窑主,我根本弄不清楚。第一次收税,有个煤主用他那粗糙的黑乎乎的手在我脸上抹了几下,戏弄地说:“缴税可以,先把你那小白脸弄黑了再来吧!”其他挖煤人跟着哈哈大笑。我窝了一肚子火,满脸通红,愤怒地和挖煤人吵起来了。事后,自己有些后悔,他们也没有太多的恶意,只是开开玩笑而已。这次进山,尽管我没有收到税款,但也从中感受到了挖煤人的艰辛,为自己能有幸成为一名税务干部感到幸福。

面对收税难得问题,老所长告诉我一个经验,去找村干部汇报,取得支持,更要学会交朋友。有些事,村干部也不好直接出面解决,还得靠自己。于是,我开始每家每户上门,先从村干部那里开始做工作,讲清楚收税的目的、用途,简单税收法律、法规,得到村干部的支持,弄清楚山上多少家煤窑?煤窑大小?产煤量多少?各家入股情况?什么时候分红?造表登记,合理定税,做到公平公正,得到了山民认可。有一个名叫“黄狗儿”的年轻赤脚医生和我关系最“铁”。他教我从树叶的疏密来认清南北方向,从云朵和风向来预测天气阴晴,从煤的颜色来估计小煤窑的储煤量,还教我识别医治蛇伤的一些草药等等。在他的身上,我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另外,税款也不要一家一户地去收了,有一个名叫“大老板”的煤主帮我代征。其实,他不是什么有钱的大老板,而是村里的小会计,前些年他承包过村里的一个小煤窑,“套路”很熟。在每月的征收期,他和我一户一户地去核实那些小煤窑的产、销、存数量,又帮我一家一家地去征收煤窑主应交的税款。

我进山就在他们家吃饭,有时太黑了就在他们家住宿。我按税务工作纪律,交给他们伙食费,他们死都不肯收,说我交钱伤感情。我只好变通,有时帮他们到县城带几本他们需要的书,有时给他们家的老人小孩买点糖果、作业本之类。开始他们也死不肯收,后来相互间认了个“兄弟”,也就没有拒绝了。总之,还是他们给予我的帮助更多。每月初的征收期,当我接过沾有煤灰的税款时,心里总对他们充满着一种难言的感激。

光阴如水,眨眼就是三十多年的光景过去。经过个人努力,我上调县城、地市机关工作后,就一直没有回到过南村税务所,没有回到过南岭乡,据说政府从保护资源、安全生产等政策考虑,早把小煤窑全部关闭了,许多山里人跑去广东打工,“黄狗儿”和“大老板”也去了,日子过得怎么样?我不得而知。都是年近花甲的人了,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我?但我时常想起他们,想起山里收税的那些日子。尤其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时常想起在山乡工作的岁月,经常梦见那给了我生命底色的大山,梦见那给了我精神原汁的山路,梦见那赋予我品格内涵的山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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