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在粤西,生于读高中要被推荐的年代。可查实的,祖上三代农民,免了上高中资格,荣幸,遇上改革开放,有机会当上第一批农民工。
那时,我们上学的,考试不多,种的地不少。初中毕业了,成绩数一数二。我父亲是老实巴巴种田的,没有机会去开推荐会,村长肯定推荐自家儿子李四啦。李四在李家排行第四,排在前面那三个都读了高中,都做了村干部或教师,在乡下,干部和教师都是做官的了。李四的考试成绩,大多数倒第一,我当时就想,你上高中又怎样呢?我就不信你父亲做村长能推荐你上大学!
我父亲没本事推荐我上高中,就教我学犁田耙地。两年后,父亲终于有机会推荐我给表哥的舅父,父亲教我叫舅父。舅父的年纪比我父亲小,从外表看,舅父同我父亲一样,笑脸很慈祥,皮肤晒得腊黄腊黄的,一看就似个种田的,可他能说会道:“跟我去见下世面啦。”这是舅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想不到做大老板的舅父这样亲切待人。听父亲讲,舅父当了几年兵,见过世面,要见过世面才有出息。
舅父有个战友是包工头,在邓爷爷来广东画了那个圈不久,舅父就跟着战友去了那个圈建高楼大厦。包工头的工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舅父奉命回乡下招兵买马。
舅父请来的一台解放牌大货车,用帆布包得密密实实的,把我们四十多人当货物一样载着,摇摇晃晃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一个叫深圳的地方。一路过来,我们呼吸都困难,可大家都是舅父的三姑六婆的亲戚,谁都不敢有怨言,我想到自己十七岁就有汽车坐,还坐那么一天一夜,大老板舅父同我们一起坐一辆车呢(舅父坐在驾驶室里),想到这,多少还有几分自豪感的。
我们跳下大货车,先迎上来的是一条狗,它摆着尾,看看跟着它过来的两位美女,又看看我们,狗狗呼吸声很大,可能是问女主人,应该怎样招呼我们。两位美女不理它,顾着同舅父讲话,我们能听懂舅父的普通话,两位美女讲什么,我听不懂,那条狗肯定听懂主人的话了,摆着尾巴走入工棚了。
舅父分别指着两位美女介绍给我们:“这位美女是厨师,这位美女是小卖部老板娘,她们是我们的保姆。”我们就一直这样称呼她们。
我们见到的真的是很大的场面,在我们丘陵地区的粤西是没有这么大的一片平坦的土地的,遥望四周,见到很远处才有民居和山丘,水坭路把平坦的黄土地分成井字格,零星地布置着几十个工棚。我们满怀希望到大城市闯世界,见到这般荒凉的环境,难免失望。失望归失望,既来之则安之,自己安慰自己,大世面见了,还有工资领的呢。
我们住的是占地约长三十米、宽十米的工棚,用木、竹和彩条塑料布搭建而成。工棚有两层,地下一层分别是工具房、小卖部、办公室、饭厅、厨房、卫生间和浴室,小卖部是一房一厅,厅一个角两墙竖着两个货架,货架上摆满生活用品。厅还有沙发和茶几,供大家聊天饮茶。房住着小卖部的老板娘。厨房也是一房一厅结构,厅是厨房,房存放着食物,也有床,可住人。工棚上下层的前面有一米宽的走廊。厨师每天早上买好当天的食物来工棚,晚上吃过晚饭就骑单车离开。
办公室有简单的办公设备,但没有办公的人,舅父几乎没坐过他的位置,平时都是厨师打扫卫生来维持室内整洁。他们有时在舅父的办公桌上打牌。办公室最实用的是一部电话机,锁着按键,只能接听,平时,我们要打电话,要在小卖部的分机上打,按电话账单在工资扣电话费。
工棚上层是我们的宿舍,宿舍有两个大房间,每间可住三十人,我们来后,加上原来的工人,住满了床位。还有五间小房间,小房间是给班长住的,有时也作夫妻房。建筑工人大部分是男人,女人只有跟着老公才来建筑队,所以五间小房间时有空着。长时间在工棚的只有两个女性:商店老板娘和厨师。老板娘是湖南人,厨师是江西人,她们来这工棚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我们几十人刚住下,她们就把我们的生活安排得整整有条。老板娘和厨师很青春亮丽,我们都私底下猜她们的年龄,但大家都没信心猜准:她俩都很成熟老练,且活力四射。这给我们寂寞的工地增添了生气。
舅父天天都来工地,大多数都同我们一起午餐。他对我们都很好,我觉得他比我亲舅父还亲,他真的兑现他的承诺:包食包住,保证每月旅游一天,单月市内游,双月市外游,一切都是老板娘和厨师安排好,就连舅父都听从她们的指挥。两位美女是很称职的的保姆,两位美女还可以帮我买回我要买的报纸和杂志。
我们住下就领到一本收支簿,到小卖部消费,不用现金,在收支簿上记账就可以。我们的工资收入也记在上面,余额会按银行存款利息计给我们的。我们也可拿现金,在老板娘那里记账,就可以在厨师那里拿现金。
我们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建筑生活,还是比乡下好很多,虽然我们从早忙到晚,不计时间工作,但晚上不像在家里那样要做家务,业余生活比乡下丰富多了。他们用模板钉成桌子和木凳,吃饭时当饭桌,吃过晚饭就打朴克,打麻雀,不亦乐乎。
我天生迟钝,一直学不会这些大众娱乐,同事的娱乐声,就像电影配乐,伴着我阅读随身带着的书。我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的生活方式显得很特别,但我与他们之间是很友好地相处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大家都叫我书呆子。我们工棚是一座快乐的独立王国。在这王国几十人中,我的年龄应该是最小的,年仅17岁,他们都是哥哥、叔和伯,大家开开心心工作和生活着,很快就到了下半年。秋风起时,我的手和脚就变得粗糙起来,踏入冬天,手和脚都开裂掉皮,疼痛流血令我不能上工地了。
这一天,我请了假,一个人留在宿舍休息,我躺在床上看书,看累了,竟然睡着了。我被厨师叫醒,原来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她把我的饭都端上来了。“你能自己吃吧?”她问我,我说可以。“那我下去分他们的饭菜了。说着就下去了。
吃过午餐,同事们又上工地去了,厨师打理完饭堂的事情,说要带我去看医生。平时觉得她很高的,跟她接近,才发现她比我还矮些,她骑着自行车带着我,踩得挺欢快的。诊所不远,二十分钟就到了。
医生说是接触水泥引起的,要根治,一定不能接触水泥。医生只给我些维生素药丸和一支护肤霜。
从诊所出来,厨师指着诊所的楼上:“我就住在二楼上面,上去坐坐吧”。来深圳快一年了,还未入过深圳人住的房屋呢,出于好奇,我点了头就跟她上楼了。她宿舍是一间带卫生间的单房,房间不大,铺了一米半的大床,也只剩下一个床位的位置,摆放一张办公桌和一个保险柜后,一张椅子不坐时,要推入桌下,床前才有些活动的空间。
她把桌下的椅子拉出来让我坐,倒来一杯开水让我服药,自己坐在床上。我们第一次坐得这么近四目相对,大家都觉得很尴尬,大家都在频繁地低头抬头望对方。还是她打破僵局:“医生这样说,怎么办呢?〞我说我还没想过,除了搬砖搬水泥,我还会做什么呢?
厨师好象有程序地说:“你现在要休养,回工棚住不方便,你在我这里住几天吧,我可以回厨房里间住几天。〞我怎能这样,我慌了:“不,不,不。”她见我那么坚决。笑着说:“那我们回工棚吧,我要做晚饭了。”
服过药,擦过护肤膏,手脚裂痕的疼痛舒缓了很多。可能是白天睡觉的时间多了,夜晚反而睡不着了,睡不着,想看书,又怕打扰别人,我想到有一间管理住的小房空着,便想去那里看看书,我轻手轻脚地来到走廊尽头,推开那间空着的房门,房间竟然挤满人,他们爬在床前的地板上,看着木板缝透过出的光线。我的出现,他们若无其事,当他们不动声息地离去,我看那缝,原来老板娘在楼下的浴室着衣服,他们刚才是在看她洗澡。
看到这一幕,我已没心情看书,我夹着书,沉思着走下工棚,老板娘从卫生间回了小卖部,她见我往外走,问我去哪里,她问得突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没回答她就离开了工棚,走在串通整个地盘东西两端那条最长的水坭路上。
深圳的冬天,依然秋高气爽。水泥路间开的方格上,大多都正在建楼房了,地盘上的工棚不再显得那么孤独。我走过的每个工棚附近都有狗吠,这些狗都同我们工棚的狗一样,吠了几声刷过存在感后,你不接近它,它就会回复平静,每个工棚散发出来的气氛都是大同小异的,都有敞开门的小卖部,所有的工棚都有打牌声和饮酒划拳的吆喝声。
我转回到工棚,已经夜深过了零点。工棚已经很平静,老板娘坐在小卖部门口,见到我回来,站了起来问我:“书呆子,那么夜了,去哪里了呀?”
我未回答,她接着说:“刚才有电话找你,叫你回来要复电话给他。”我便走向小卖部门口,她退回屋内,她在室内的灯光照耀下,更加楚楚动人,一身贴身的睡衣令她轮廓分明,凹凸有致,少女的天真掩盖了平时显示的成熟。她叫我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坐在我身旁,我看着沙发旁边茶几上的电话机问她:“谁叫我复电话?电话号码呢?〞她双手伸前两边摊开手掌说:“没有电话找你,我找你聊聊不行吗?”“可以。〞我说。她侧头看着我很认真地问:“你刚才去拍拖了?〞我被她问糊涂了,我问她“拍什么拖?同谁拍拖?”
“你中午不是同厨师去拍拖了吗?你刚才不是去找她了吗?〞她这样说,原来她紧张我同厨师拍拖啊。我伸出手,告诉她,中午去看医生了,手脚开裂掉皮,无法搬砖搬水泥了。我刚才是痛得烦,出去散散心。她见我手上的裂痕,本能地闪缩着身体,接着站了起来,进入房内拿出一瓶护肤霜,坐回沙发说:“这是进口的护肤霜,我奶奶的手也这样裂,擦几次就好了。”接着,她打开瓶盖,把我左手拉放在她膝盖上,帮我擦了起来,边擦边唠叨着:“厨师是你舅父的情人,别同厨师拍拖啊,小心你舅父炒你鱿鱼。〞擦过左手,又拉右手去擦,我被拉转了身体,几乎是正面对着她了。性感的身体,芳香的气味,令我疼痛舒缓,我闭上了双眼,犹如进入了梦境。她不停地说着:“你舅父很爱她,公司的钱都在她手上,你舅父还租了房同她住一起。”听到这里,我确信自己不是发梦,厨师宿舍有个保险柜,我用心听着她讲下去。
她擦过我双手,又提起我双脚,放在膝盖上,把鞋袜除下,我被托翻躺在沙发扶手上,好像我的脚不是我的是她自己的一样,我的左脚自然翻侧碰到了她的身体。这突如其来的粗暴与温柔令我不能自主,我闭上了双眼任由她糊弄,我自己也分不清是粗暴给我无奈还是在享受着温柔。听着她的话才使我清醒:“书呆子,你不是搬砖搬水泥的,我同你离开这里,回你家乡或回我家乡开一间商店,赚钱养家,让你有机会好好地读书。”我睁开眼,看到她是很认真的样子,我忘记了痛,不知自己怎样逃离了小卖部。
那一夜,我无法入睡,人的本能,有令自己想入非非的时候,但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自己都未能顾好自己,怎去背负一个家庭。
同事们都上工地了,我才起床,发现自己昨夜没穿袜就回宿舍了。这时,厨师送早餐上来了。问:“还痛吗?”我说不痛了。“那怎么不起床自己下去吃早餐呢?”我把昨晚的事有选择地说了,她听后,似乎眼眶有泪,低着头默默地下去准备午餐了。
吃过早餐,我还是在床上转辗反侧,知道舅父来过,时有他和两个保姆的说话声,但听不清讲什么。
在同事还未回来吃午饭前,厨师又先送饭给我了。厨师说今早老板娘找舅父,要舅父开除你,舅父顺从了老板娘的意思,同意结清你的工资让你回家。“你收好行李,我忙完午餐的事,送你去客运站。”说完,就下去了。
中午,厨师很快就忙完她的事情,我也正好收拾好行李,她把我两包书挂在自行车两个车把上,叫我背着行李包坐上后架,她还是轻松地载着我离开了工棚,骑着自行车,她还很平静地说话:“你的工资太多了,保险柜没有那么多钱。今天也没有班车回你乡下了,回你们乡下的班车,每天只有一班,是早上八点发车的。我带你到我宿舍,再慢慢安排。”
一件件事情来得突然,我六神无主,只好听着厨师的安排,到她宿舍。“你一夜没睡,你休息吧,我今天也特别忙,今晚再同你聊。”说着,她在抽屉拿出房门钥匙给我,又说:“房内上锁的保险柜是公司的,我私人对你没有秘密。晚上我带饭给你。”说完就“拜拜”了。
晚上,厨师七点才回来,冬天,天黑得特别早。我吃饭,她就入卫生间洗漱了。我吃过饭,她也洗好了。她叫我洗漱,自己就忙着公司的账目。我洗过了,她问我,“今晚我睡床,你睡办公桌,行不行。〞她问得那么认真,我也不敢含糊地点了头。
接着她讲了来舅父公司三年的故事。
厨师来公司时是做文员,而公司只有老板舅父和一个文员,五十多个工人,就两个人管理着。
舅父没做的事只有文员在做,在正常的情况下,也可以做得很好的。后来有工人晚上出去找快乐引起治安问题,工人要花钱,公司被误工。,造成公司很浑乱,舅父为稳定工人的心,请了老板娘来开小卖部,谁到小卖部与老板娘亲热,老板娘就记谁买了一瓶白酒,小卖部只有啤酒,从来没有卖白酒。而公司近六十人,个个都饮过小卖部的白酒。“只有你书呆子例外。”厨师特别地这样说。
老板娘刚来公司,常帮厨师洗菜洗餐具,厨师曾问过老板娘,有什么理想或愿望,老板娘说,赚够钱了,嫁个好人家,回乡下开一间商店,相夫教子。小卖部正常营业后,老板娘不肯洗菜洗餐具了。舅父见我忙,就叫我教她打理公司的账目,并另给她工资。她经营小卖部是自负营亏的,她赚得也很开心快乐的。
厨师也讲自己被人家说成舅父的情人的事,她说,如果我做了人家的情人,就用不着做得那么辛苦了。原来有个做饭阿姨,阿姨请假,她顶替阿姨,阿姨家里有事情来不了了,顶替就变成了厨师。再后来老板娘又分担打理公司的账目,就不再招做饭阿姨了。
最后的安排:一、我的工资,她已在中午送我回宿舍后就去银行存入了我名下的存折。二、我住在她宿舍找工作,现在有建好的厂房招工了。三、她说她也觉得很累了,会尽快离开工地入工厂上班。
我想,我可以发个美梦寄托给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