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变

我不知道生活中有多少变数。

我今年十三岁，在县城最好的初中读七年级。在老师眼睛里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五十多人的班级我的名次是三十多名，不给班里添分但是也绝不会拉分。我从不迟到早退请假，但是也从不会去做好事加分。在同学眼睛里我是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人。因为教室食堂厕所宿舍四点一线的生活中，我，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已经是深冬了，法桐的叶子已经掉光光了，新修的柏油马路在冬日暖阳之下泛着刺眼的光芒，爷爷接我的三轮车在缓缓行驶着，三轮车被夹在各种各样的汽车中，寒风吹透的或许不仅仅是我单薄的校服棉袄。我的棉裤是大姑姑给的，我的毛衣是对门三婶婶给的。

曾经，在我六岁以前，我有好多条洁白的公主裙，还有各式各样的皮鞋。爸爸个子不高，但是他在工作之余总喜欢给我买衣服。他说：“看我闺女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公主。”于是，我就是动画片里的小公主了。一年四季我都有裙子穿，各种颜色各种花样，其实我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很多很多……我的头发也是妈妈从网上学会的新花样一天一个样，幼儿园的老师每次都向妈妈请教新头发的扎法。我那时是特别骄傲，话也特别多，“嘁嘁喳喳，像个小麻雀一样！”爸爸总会宠溺地用食指刮一刮我的笔挺的鼻梁，拽一拽我睫毛夹钳过似的长睫毛，他的温暖的大手会落在我窄窄的脊背，然后再紧紧拥抱我。我喜欢妈妈的漂亮和爸爸的温暖。那时，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孩子了。

然而，一切都会改变的。

那一天，我有了一个弟弟，从此妈妈自己的头发都懒得洗了，我的裙子再也没有那么多了，不过，小皮鞋和白裙子还是会有的，因为是爸爸买的 其实，我已经八岁了，读一年级。我有四身校服，春夏秋冬已经足够了。妈妈一天到晚带弟弟，我除了看动画片就是写作业。

“妈妈，我想去转超市。”

“好孩子，等你爸爸回来看着弟弟我们才能去。”

“妈妈，我想去游乐场。”

“不行，没人看孩子！”

“妈妈，我想去找同学玩儿。”

“不行，妈妈没空。”

慢慢地，我都不知道要求什么了，因为所有的要求都是“不行。”

爸爸呢？他好像更忙，我有时候一个月都看不到他。妈妈说，有了弟弟，爸爸要多去赚钱，他已经辞职了。和别人开了一家叫“醉春风”大酒楼。我去过哪里两次，金碧辉煌的装修，震耳欲聋的音乐，烟酒的浓雾，我是咳嗽着退出酒楼的，因为我对烟酒天生过敏，一旦吸入过多，就会咳嗽不止。爸爸派前台戴着大大耳环画着黑黑眼影的阿姨送我回家。她身上那一股香甜味道令我无法呼吸。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醉春风”。

弟弟长大很快，眨眼之间，他已经会走路了。妈妈已经不太忙碌了，她也有时间玩儿手机了。爸爸依然忙碌，大概有两三个月都没有看到过他人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睡梦中好像闻到“醉春风”前台姐姐那一股香甜味道，只是，那种甜味瞬间就消失了。

第二天，我被家在城乡结合部爷爷奶奶接走了，一同走的还有不会走路的弟弟。我们再也没有见到我妈妈。

我曾经无数次梦到漂亮的妈妈和温暖的爸爸，但是，什么都没有了，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一年一年得飞快，我已经小学毕业了，开启我的住校生活，我把自己掩藏的很深，只是告诉同学们爸爸妈妈去新疆打工。我和弟弟是留守儿童。

“爷爷，我爸爸在家吗？”

爷爷没理我。

“阳阳，你又多了个妹妹。”

“不会吧！我爸爸妈妈就没在一块过啊！”

“同父异母。”

我忽然间觉得冬天的阳光很是刺眼，我的眼睛有些发酸。果然，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是的，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妈妈了。现在，看来自己的梦境只能出现在梦里了。

还没有回到爷爷的家，看到大街上两个孩子在玩儿，男孩是弟弟，女孩子也是四五岁的样子，只是，她是我五年前的翻版。黑色带蝴蝶结的小皮鞋，洁白的棉袍裙子，头上还带着镶满水钻的发卡，日光下，小女孩闪着刺眼的光芒。

“姐姐，你回来啦！”

弟弟兴奋地喊。

我紧紧抱住他，天有些冷，弟弟鼻子红红的，都流清鼻涕了。我用卫生纸细心地给他擦干净。

“姐姐，你回来啦！”

一个怯生生脆脆的声音在我耳边想起。

是我的妹妹，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没有理她，但是，我忽然间发现她的眉眼像极了哪个“醉春风”的前台女人。

“咳咳，下来吧，到家了。”爷爷在咳嗽。

爷爷明显已经驼背了，奶奶扎着围裙，两手带着白面从厨房出来，冲着我笑。

奶奶的笑是那么牵强和酸涩。

“妮儿，先缓缓，上学不容易。奶奶的猪肉大葱包子马上就熟了。你要吃五个啊！上回吃了四个，也不知道吃饱没吃饱。”

“奶奶，我吃饱了。我帮您包吧！”

“唉，妮儿长大了。比你那死鬼爹强多了。”

家里就属奶奶话多，一会儿我就听出了这个孩子的来历，果然爸爸妈妈是因为这个妹妹的妈妈的存在离的婚。而爸爸，由于经营不善，酒店已经转让，和家里也没有任何联系。妹妹，被她妈妈送过来，因为她是我们家的孩子。

又一个可怜的孩子，忽然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我是姐姐，要学会保护弟弟妹妹，要爱护爷爷奶奶。

“刘青阳同学在家吗？”

“噫！”是我的班主任，她怎么会来？

虽然是晴天，但是北方的冬天还是比较冷的，隔着老师那一层眼镜上朦胧的雾气，我无法看到老师的目光。那一只温柔的大手，从我的头发上落到我的后背上，温暖而结实。是的，我已经有五年没有任何人拥抱了，因为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长大了。

“青阳同学，这是你的补助，学校已经了解到你家里的特殊情况，为你申请了贫困补助，希望你能安心读书，而且这种补助会一直帮助你读完初中高中甚至大学。”

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回答，只是使劲点头。

“你的弟弟妹妹也可以在幼儿园申请补助。有困难一定要说话。”

老师环顾了一下我家四周。这是村子里极普通的平房，房子的年龄比我要大的多，它和我以前住的小区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院子里的石榴树因为疏于打理，掉光了叶子的枝条已经快匍匐到地上了，弟弟妹妹的玩具散落一地，地面上也是水迹斑斑，还好没有结冰。总之，毫无生气。

弟弟妹妹嬉闹着穿梭在大人中间，是的，长姐如母，只要我们都在，我们就是温暖的大家庭。

送走老师，太阳已经变得红彤彤的了，它在和大地依依不舍地告别，不，不，它还留下漫天彩霞，给人无限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