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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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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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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年味

昨天晚上,我照例打开电视,遥控器按了一个来回,没有喜欢看的节目,索然无味,只得低头刷手机,突然平台推出一篇文章,说到过年的事,作者感慨现在的年都快没年味了。作者的一番感叹,让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四十多年前,屁颠屁颠的一个小毛孩过年时的情景。

大概是每年的冬至过后,家家户户开始腌腊肉、腊鱼,开始出现过年的味道,但真正年味浓的时候是从过小年开始,一到这天,每家的男主人吃过早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扫灰尘,清洗灶台,贴灶神,并放上一片腊肉在灶神面前,恳请他享用过后,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要是碰上天气好,每家的主妇们还要把床上的棉被拆洗干净,不然的话,要过一个遢邋年。

那个时候我已经有十一、二岁了,可以帮母亲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事,帮母亲把家里的八仙桌抬出来,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类凳子,准备好几桶清水,里里外外都清洗一遍,生怕有遗漏,每条细小的缝隙里都会用毛刷用劲刷,直到大人们认为可以才停下来。

腊月二十五,家家磨豆腐,不过在磨豆腐之前有道工序,我们叫“打壳”,就是把豆子放在石磨下碾碎,再用清水浸泡,当然这都是在头天就做好了准备。浸泡了一个晚上的豆子,又软又膨胀,母亲右手握着磨杆,左手拿勺,每次放5、6粒豆子到磨洞里,两个圈过后,磨的四周流下豆汁,一层一层,像海面上的波浪。我则顺着她右手方向,帮着她推磨。磨豆腐可是个体力活,推着十多斤的石磨,两个小时下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

磨完了豆子,母亲顾不上喘口气,往灶膛生火烧水,接着又要磨石膏,巴掌大地那么一块,拿在手上,不算重,但手在水里,不好受,冰得有点刺骨,不多时母亲就不停地在双手里来回哈气,希望暖和暖和一下双手,直到她点了卤水后才能歇一下。

做豆腐要算技术含量的话,就是点卤水,卤水的浓度高了低了都不行,影响着豆腐的口感,还有就是点卤的时间,早了晚了也不行,决定着豆腐的嫩糙程度。母亲自小就天资聪颖,凭着悟性,每次做出来的豆腐,在村上都是数得着的,没少被村上的人请去帮忙。

豆腐做好了,接下来就是做糖片。现在村上没有人做糖片了,都是直接在市场上买来吃,十分方便,但在过去的岁月里,做糖片同样是门技术含量十足的活。印象中,母亲把锅烧热后,浇上油,再用菜刀削上两斤米糖,慢慢地在锅里熬,火不能太大,只能用中火,火大了,米糖容易糊,结“钉子”,不好吃,火小了米糖又融化不了,爆米花与米糖相粘不了,达不到做糖片的目的。在米糖快完全融化的那一刻,要把火加大,再把准备好的爆米花倒进糖里,快速搅拌均匀,随即出锅,放到一方格木盒内,用滚桶不停地在上面滚来滚去,直到这一锅糖完全凝固后,再用刀切开一小片一小片,一定要等这些糖片冷却后,用塑料袋封装好。

年三十这天,家家都忙开了,但我母亲又是全村最忙的人,别家的女人都有帮手,帮着在厨房里忙东忙西,我母亲只能一个人做,因为我父亲还有我的祖父这天都在忙村民们家里的对联。祖父和我父亲的书法在樟树乃至周边几个县都是小有名气的,村民们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年年三十这天,村民们都是络绎不绝来到我家里,大部分是夹着红纸,少数几个会带瓶墨汁来,在那个年代里,给村民们乐意无偿付出的,也只有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我在这个氛围里,也慢慢揣摩一些运笔的技巧和文字的结构,后来长大后也给村民们写了好几年的对联。

年夜饭在父亲他们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开始,我们兄妹几个早已是饥肠辘辘,母亲端上4个菜来,分别是萝卜炖腊肉骨头、芥菜梗炒腊肉、红烧豆腐和烧鲢鱼,这4样菜放在今天的农家都已是极为普通的了,但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算是“小康”标准了。母亲为年夜饭也是付出了心思的,年年年三十晚,必定有豆腐和芥菜这两道菜,分别取它们的谐音“富”和“财”,体现了包括我母亲在内的中国农民对早日摆脱贫穷,拥抱财富的渴望。饭桌上,祖父和父亲有时会向我介绍春节的基本知识,以及拜年时的礼节,对于我几十年来的生活一直是很受用。

以后随着父亲参加工作,我们家的年夜饭标准才逐渐有所提高,慢慢有了干笋、腐竹、香肠等,当然这都是好几年过后的事了。还有一个今天我们早已不见的菜,我们那个时候管这道菜叫“禾堆肉”,是用腊肉堆砌而成,但那个时候受条件的限制,不是整碗的腊肉,而是事先在碗底放上大小不等的几块猪骨头,再在上面一片一片码起肥腊肉盖住骨头,大约有上十厘米的高度,最后铺上8块腊瘦肉,是春节期间用来招待客人的。那时都是8个人一桌,吃的话,每人一块,有时客人吃得一高兴,下面的肥肉也会吃动,要是不在最底层用骨头垫住,客人们把这一整碗的腊肉全部吃完,那主家不得心疼好几个月?

三十晚守岁的事,我只是听说过,但现实中并没有经历过这档子事,大概是天气寒冷的原因吧,人们一般在晚上12点钟之前会上床睡觉。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是因为本地有个习俗,在12点火钟之前封财门,家家户户燃鞭炮,庆贺一年中挣钱的时间结束。千百年来,人们又希望新年中早日挣钱特别是挣大钱的希望落到自己头上,故此零点的钟声敲过之后,家家户户又抢着放第一挂鞭炮,俗称“开财门”。那个时代,乡村年年在三十晚会闹出一些笑话,本来是张三放封财门的鞭炮,让睡梦里的李四听到了,误以为是在开财门,赶紧起床洗上一把脸,打开大门,点燃那挂寄托全家发财希望的“万鞭”,结果此起彼伏,全村人都把“开财门”的鞭炮放完了,还不见天亮的样子,一问下有钟表的人家,才凌晨一两点,相互哈哈一笑,又摸到床上去睡。

乡村大年三十晚就是一个鞭炮的世界,你才放罢我又全场,要想在这样热闹的晚上睡个好觉,还真不容易。我那个时候,总是听着鞭炮声醒来,听着鞭炮声睡去,而就在我似睡非睡之际,母亲来到我们的房间,在床头放下我们兄妹三个大年初一早上穿的新衣服,一种叫“卡其布”做的,现在是看不到这种布料了,但在那个年代是很普通的。即使是最普通的布料,在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是很稀罕的,所以穿在身上,格外珍惜,平时是舍不得穿。母亲在放下我们的新衣服后,还会在我们的枕边,每人一个红包,里面包的都是一角钱。每当这时,我睡意全无,将红包攥得紧紧的,贴在胸口上。

大年初一的这天早上,我们从来不要大人们催促,天没亮就起床了,穿上新衣服,吃上家里煮好的长寿面,给大人们拜完年后,三三两两邀上几个好伙伴,到每家每户门口去捡没有燃透的鞭炮,就是那种引线烧掉了,却没有炸开来的“臭炮”,有时运气好,小半个上午可以捡到满满的一袋,然后到禾场某个角落,将那些没燃透的鞭炮,一折两截,所有的截口圈成一个圆形,点上从家里带来的一支香,去引燃那些硝药,瞬间五光十色,甚是好看。也有些伙伴,家里给他们预留了一些鞭炮,每每此时,我们像他们的随从一样,他们走到哪,我们跟到哪,为的是他们能给几个鞭炮到我们玩。要到鞭炮后,我们几个或者将鞭炮插在泥土里,或者将点燃的鞭炮塞在一个破碗下,随着鞭炮“嘣”的一声,那只破碗被炸得老高,留下我们一串串的快乐笑声。

初二外孙初三婿,初四初五表亲戚,说的是大年初二这天,一定要去给外婆外公拜年,初三则是女婿给丈母娘拜年,而到了初四以后就是表兄弟表姐妹之间的来往。为迎接我们几个外孙子的到来,外公外婆也是倾其所有,在这里可以吃到新鲜的猪肉,尽管是膘肥的,但有一种别样的香甜。最让我流连忘返的,是外婆家的炒薯片,香脆得很,这种食品,其实就是用红薯蒸熟后,用棒槌打成稀烂,做成薄薄的一片,晒干后再用剪刀剪成一小块,到大灶里就着一点食用油翻炒至焦黄色即可。每当我们回家前,外婆往我们三兄妹的口袋里塞满炒薯片,够我们吃上好几天。

人们常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了,说的是人们之间的亲情会随着代数的增加而疏远直至断了来往,在目前表现得尤为明显。但在上世纪里,人们普遍看重这份亲情,当时人们有一种朴素心理,你来我家,就是我最亲的人!初四初五开始,父亲四兄弟会带着我们这些后辈去他们的表兄表姐家里拜年,还没走到村口,就远远看见父辈的表亲们站在大门口,朝我们的方向远眺,待我们走近,“老表新年好”的问候声响成一片,不多时厨房就忙开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菜蔬端上来,满载着真情的谷烧酒倒满每一个酒盅,喝的是亲情,袒露的也是真情。我则会随着表姑的几个儿子去到她家的后山上玩,那里栽满了高矮不一的茶树,想去捡一枝丢弃不要的茶树枝,带回家好做个陀螺玩……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也步入知天命的年龄,在城市里也过了好些个年。凭心而论,城市里的年,虽然也有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景象,但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没有了乡下那熟悉的景象,没有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准备年货的忙碌身影,没有了那弥漫着泥土气息的乡村集市,也没有了年初一和小伙伴们一起在鞭炮声中嬉戏玩耍的快乐时光。城市里的年,更多的是一种形式上的热闹,再加上近年来各地实行禁燃、禁鞭,让年越发显得冷清。许多家庭把年夜饭安排到酒店解决,在年三十夜晚少了家庭的烟火气。特别让人不解的是,不久前,春节申遗成功,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国人竟然表现出极大的不关注,让人不禁唏嘘。

农历蛇年的春节很近了,但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昔日在乡下过的年,那浓浓的年味,是亲情的凝聚,是乡情的寄托,更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坚守,它如同一壶陈酿的谷烧酒,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香纯浓郁,让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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