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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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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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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想杂录

一般日子,过法敻然有别。从前看电影,我们几个小伙伴总是把人作好坏之判。这看起来极为简单的两分法,却时常争执不下,有时互不服气,而不欢而散。有长者以“上、中、下”三等抹掉了我们的幼稚,又有某君以“可敬、可怜、可悲、可恨”四等说教,当即有人以“可爱又可靠、可爱不可靠;不可爱而可靠、不可爱且不可靠”否定。虽各说都有一定道理,但我还是更喜欢农谚“吃一种饭,出七十二等人”之说。

有人多愁,年少时,愁自己前程不达,家财欠丰;愁日月失明,江河渐涸;愁高山破月,草木枯萎。听得太阳上有黑子,梦里力引长江上游清水濯洗,直至擦得明亮如镜如银,耀眼夺目,才嘿嘿轻笑几声。娶妻生子之后,家境颇有余裕,转而忧愁钱财易失,守财不易。时常夜间惊醒,摩挲锁钥连身依旧难眠。可想想又好笑,好端端的怎么竟成了葛朗台似的人?有人多恨,恨妻子不秀,四处寻找金鱼寻找罗敷,以致无由的“回归相怨怒”,恨子女不才,深责堪舆先生太糊涂,只知骗吃骗财,不识风水好土。恨命运多舛,几十年几起几落;恨世道不公,位卑势孤。探门攀贵,隐约看到通达之路;直至两鬓飞霜,哀叹难寻改变命运之主。有人多怨,怨贵人不扶,富人不助。为何不扶我,总扶他人?赶快跟踪调查,暗中记录,到时候准揭他个体无完肤!为何不助我?他抢占积累不义之财,道德败坏,人格低下,富又何补?恨凡人不从,娇人不附。他算老几,竟然敢跟我唱反调?她装什么,我还看不上她呢。有人多惧,在家惧怕外面风光被人占尽,在外担忧家门窗外有人徘徊,散时独处担心受“孤独不合”之讥,聚时欢笑又担忧落入“讨好献媚”之坑。坐时怕被长舌看出头发少,走时怕被众议身姿斜。

有人乐炫,一块手表,一条领带、皮带,一盒化妆品,甚或一个新纽扣,在同事朋友面前都要翻转半天,多方启发诱导对方猜出它的高价和产地,要是没有以富而美相夸,必指斥其为天下第一老土。一次旅游,一次观光,要把一路风光图片全部展现,看不出他展示的异地风采的特异之处,说不出他游过的景区之名,让他劳神多费“对牛弹琴”的口舌。写过几副半对不对的联语,几首韵律半合不合的小诗,随时放在口袋伺机示人,不顾别人赶着上班或者回家照看孩子。要是出行艳遇,异域考察,更是不许他人在他播放完视频离开。有人善谈,拜访朋友有讲不完的故事,道不完的段子,天南地北,古今中外,一会儿唾沫四溅,一会儿附首耳语,一会儿拍肩击背,一会儿挽手摇晃,遣秦始皇到清宫办案,派明洪武接见诸子百家,三个小时后走下电梯,突然醒悟古皇竟然稍有失误,匆匆上楼急按门铃要求续谈,给还没有洗完一脸唾沫的主人一个惊讶!

有人尽自己之力,谋自己之思,“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自己干”,不靠天,不靠人,也不靠祖上,坚守本分,不卑不亢,听到“老实是无用的代名词”的宏论也不惊不咋。了解自己,探究社会,不断调整自己的人生之路,不以让别人惊羡为喜,也不以受他人歧视为悲。“忙时不慌,闲时不荒。”自强不息,自有一技之长,一业之成。当明白了人生一路走来拾取多多,也应该不断放下不断抛弃,因此还会平平常常挤在人流里,还会从从容容蹲在墙根的温暖阳光下。

从几千年前的老祖宗到眼下,为人行事位次决定一切。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实,不在其位,即使才过四公子,可补破天之缺,诚心勤王,欲谋献策轮得到你吗?子路“率尔而对”尚且受到尊师的讥评,更何况于外人谋政?《红楼梦》里元春归宁,老太太贾母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就因位次变了,元春不再是她普通的孙女,她的归宁是元妃省亲,代表的是皇室而来。贾府无论多么富贵荣耀,还不是皇室可以任意摆布的一条虫?“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这在长期的封建社会成了一条铁律。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几千年中国封建制度下整个社会的等级地位的总体规定。臣子之间自有三六九等,因此有“九品中正制”的规范。各品官员的配偶随之也有相应的等级,夫贵妻荣,历代命妇品阶多有变化。《儒林外史》里白天行船挂灯笼,不为照明,为的是借灯笼主人显威势,《红楼梦》中的贾珍明为儿子买官,实为媳妇亡魂。这都说明等级地位的重要。皇宫相府官邸,交椅高高低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丈夫就为一个位置,在朝觑位,在野思位,民间三教九流也不例外。血亲长幼有序,各路亲戚同样有主次之分。酒宴坐席当严格排定座位,否则将当场翻脸逃离。不知礼,无以立。

有人说,一句话本身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说过这句话。近年,各种学会团体数以万计,内争位次,外比帽缨,就因为一个人的能力水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戴上了哪家的帽子。帽子大小高低就是等级位次,就是身份地位,也就是权势利益,因此,男子汉大丈夫胸怀宽广,一身一世只争博带峨冠。一带一冠怎么就争不完呢?它像庞大固埃的舌头能遮住了多少复杂的世相啊!

记得多年前,两位中学教师同在一间简易的阅览室看报。语文老师用方言跟英语老师感叹说:“老魏,一个人成了‘家’实在好!”幽默的英语老师略微过了一会也用方言答:“那不一定。”语文老师不解:“为什么?”“比如猪豭(方言“豭”与“家”同音)。”同在看报的人都一起笑了起来。过了不久,那些堪称各种“家”的人,譬如科学家、文学家,一夜之间全部走上“白专”道路,坐牢的坐牢,游街的游街,挨斗的挨斗,下放劳动算是可以改造的一族。

读书人成家之后,高效服务于社会,服务于人民,这是科技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因为对社会的重大贡献,自身也享誉八方,这没有什么不好。譬如,农学家大面积提高粮食、蔬菜、水果的产量,桥梁专家解决深水作业难题,医药学家制造新药赶走病魔,教育家加快培养人才步伐,都是造福于社会,造福于人民的好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家”的认识变了。多渠道多层次地快速打造专家,惊人的数量和速度都是史无前例的,即使温室育秧、雨后春笋也难以比拟。过去,围河堤开辟大寨田,天不怕,地不怕,揪斗教师,赶走科学家,那是大无畏的革命家;现在,在肥沃的良田堆上深山巨石或筑上假石,便是城市规划和设计专家,自立门派,举旗呐喊,兜售帽子,短短时间内造就的专家名家比蚊子还多,宋代贺铸的写愁名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用来形容“名家”之多,一点也不觉得夸张。造就者自然是某某神,某某帝了。仿佛再往前一步,就实现“家天下”的宏愿了。

啊,谁能说出这是欺人耶,抑或自欺耶?

经典小说中的“宝玉挨打”场面,不知牵动多少人的心。一旁抹泪的人怨执棒者下手太狠,那棒打在宝玉身上,胜似打碎自己的心,而执棒者却怨抹泪一族长期怂恿助长了宝玉的恶习,深恨烂铁不成钢。一样爱心,两种怨怼。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种事,生活中何其多也!

众所周知,古代的孟轲、范仲淹、欧阳修、岳飞等成就一身功业,千古流芳,都源于一个善教严教的家长,现代的邹韬奋、茅盾、梁思成兄弟姐妹等都在科学文化上颇有建树,也与善教严教的家长有关。相反,范母改嫁后的朱家孩子却没有长进,终生碌碌无为。为人父母者,从古今人才的成长史得知:养儿长教,教儿勿纵。这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的一笔宝贵财富。

孩子不能怂恿,需要严而有格的科学教育。这话在今天应该没有问题。要是有人提出大人是否需要教育,能不能怂恿的问题,该作如何回答呢?稍加思考,这问题也应该容易解决。那么,古代的名人可以恣意吹捧任意涂抹吗?不少地方的权重势尊者却不甚了了。不顾地方经济实情,借立项旅游工程之名,不惜花巨资盲目建设古代名人故居建筑群。有识之士早已警示我们:“最深重的罪行记录和那些最伟大的文明遗存一样,反讽着盲目的旅游狂潮:不断增加的观瞻背后,是真正严肃的纪念性的游移甚至失落。这也是一种令人痛心的不敬。”

把历史文化名人当作小姑娘,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想怎么开发就怎么开发,这不但是对古代名人的大不敬,更是对我国历史文化的变相破坏。

世人忙忙碌碌,各有所求。看得到的普遍追求不必说要数钱财,看不到的大概当属面子了。民国期间,一次酒席吃红酒炖黄鳝,吴先生用筷子挑着环状的黄鳝说:“这黄鳝一圈一圈像藤一样。”说着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一位陈姓同桌深觉被刺伤了面子,当即回敬了一句:“藤、藤,要穿你的牛鼻!”闽中方言里,“吴”和“牛”谐音,“陈”与“藤”相谐。因为这句话,演绎了两家不断的仇怨故事。不知怎的,我由此想起了与面子有关的人与事。

距我家不远的镇上有一户窦姓人家,丈夫常年外出,在方圆十几里内有相当姿色的妻子频频与人幽会,甚至不时留宿外人以解闷。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她被周围的人骂成“客店婆”,还被揪到田里扒光衣服涂泥巴,房间被泼过粪便,衣裤被扔进尿痛。女邻居不但不许丈夫跟她搭话,也不许女儿跟她接近,以免被她传染。镇上迎神纳福,乡亲乔迁、贺寿、娶亲等重大喜事,诸事不让她插手,避之远胜连克七夫的煞星,她的丈夫回家,被人誉为“老乌龟”,众人议事从无他的置喙之处。可是二十年过去,谁知她的两个女儿竟然一度帮她挽回了面子。她的两个女儿,身材高挑,容貌俊俏,丰胸翘臀,生性活泼,初中毕业后,凭自己的交际能力获得文书档案专业大专文凭。出嫁生育后,把母亲的基因发挥到极致。她们不像母亲那样就地取材,揽进怀里便是郎,而是选择有权帮助自己发展前程的,有钱帮助自己富足持家旺夫的。她们自家门口公车进进出出,归宁看望父母,给爷爷奶奶祝寿,很快就有一些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前往祝贺送礼。镇上办事,无论公私,别说不像当年回避她们母亲那样,而是只怕请不到她们,若是请到了她们,也就容易请到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那面子岂不大耶?可是,随着豪车座主纷纷入狱,那姐妹俩的大面子也如深山的秋叶不知飘落何处。

女人的面子忽大忽小,大时如云彩盖过十里八乡遮龙虎,小时如餐巾一旦皱褶不足以抹泪。即使一个电话能够呼风唤雨的高官,面子还不是重时如千斤,轻时如飞絮,轻重全掌握在上司的手心。当年某省级官员的书法何其了得,千金难求一字,一旦落马,不但无人问津,就是原来悬挂厅堂逢人必夸的字幅也弃之唯恐不及。大丈夫的面子何曾靠得住呢?

近日,有一老友说:德可润身,重德才有面子。这话似乎没错,可是稍一思索,马上发现不对,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或在同一地点的不同时间,人的面子大为不同,事件的意义也大为迥异。商界巨富李嘉诚关于面子的谈论,实在耐人寻味:“当你放下面子赚钱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懂事了;当你用钱赚回面子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成功了;当你用面子可以赚钱的时候,说明你已经是人物了。当你还停留在那里喝酒、吹牛,啥也不懂还装懂,只爱所谓的面子的时候,说明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任何时候不顾面子不行,只顾面子也不行。这话虽跟孔老夫子的“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不同,但我们所看到的人世现实不就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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