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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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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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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归来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徐霞客这两句话,多少有点促使我的游览黄山的急切心情,但是,黄山归来我却又登了西岳华山,还有庐山、武夷山、冠豸山,更常常游览本地的蓬莱山、罗汉山、倒排岩等一些没有什么名气的山。

黄山脚下,晴空万里无云。但我们的车子刚从宾馆驶向门口,就有许多当地中年妇女围着我们兜售薄薄的塑料布,说是上山会下大雨。我们虽然都不相信,但出门在外,不能不未雨绸缪,况且只是花一张塑料布的小钱。经过长长的缆车,又攀登很长的曲曲弯弯的石阶,我们到了玉屏楼。玉屏楼背倚玉屏峰、莲花峰,面对天都峰,右边的石象,左边的迎客松,都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和大家一样,在迎客松前照了相。迎客松的内侧有一块比树身还要高得多的大石头,仿佛要把松树往外推下悬崖,因此,所有的树枝都一律向外伸长。我走近一看,好险啊,迎客松完全长在石罅里,它连立身之地都没有呀。它的外侧是一眼望不到底的万丈悬崖。它那长长的树枝,好像是秀颀的玉臂,在向登山的游客招手致意。一阵疾风吹来,树身剧烈摇晃,好像它要离开悬崖随风而去。我被它深深感动了,好像心也要被它带走似的,一时忘记了登山的疲劳。迎客松立身悬崖,风霜雨雪,却在高崖上显示它的超然潇洒的姿态。可是,在现实生活中,多少人目光都只看着自己,讲起奉献,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甚至完全没有也要夸耀不止;讲到收获,即使是化公为私也还是愤愤不平。站在迎客松的前面,他们不知将有何感想。

我们继续向莲花峰攀登。在悬崖峭壁的石道上,导游小姐一再强调“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她给我们讲了梦笔生花和莲花峰少女落崖的故事。梦笔生花是远处一个石柱上长着一棵小树,形似一枝巨型的毛笔,据说那株小树早已干枯,现用塑料小树取代。不知有多少文人画家描绘过黄山,但都表达不尽他们热爱黄山、艺术再现黄山的深情。“梦笔难描风动海。龙宫,日月经行石柱中。”一路有说有笑,光明顶很快就在我们的视野中。光明顶是黄山观日出看云海的好地方。说时迟,那时快,山上的风翻峡一阵呼啸,紧接着把夹带起来的枯枝烂叶甩回给背后的山坡。天上翻滚的乌云立刻就化作瓢泼大雨而至,原来在山下买的薄薄的塑料布根本不顶用。不远的路旁有家餐馆,大家迅速跑去避雨。这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等了一个多小时,雨还是下个不停。我们只好冒着风雨赶路,许多人的塑料布都被大风卷走了。到达光明顶的时候,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在旅馆里,大家都想洗涮一下。可是,黄山严重缺水,室外倾盆大雨,室内却为用水犯难。洗菜水沉淀之后几经重复使用,宿舍里的被子更是长期没有洗涮。既散发着长久没洗的霉臭味,又像洗过没有晒干一般潮湿。大家一半借着体温,一半借着食堂的电丝炉,衣服烤得半干不干的就裹着那又潮又臭的被子,可是虽然疲劳却怎么也睡不着。炎夏七月的早晨,黄山冷雨敲窗,寒风飕飕,天不亮,大家就起床了。没有看到日出奇观,却看到了一个迷茫无垠的世界。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情景,大风裹着细雨,拽着浓雾,一边狂卷,一边呼啸。那浓雾一会儿好像从天上笼罩下来,一会儿好像从山下包抄上来,一会儿又好像在我们的脚下有一个无形的大袋子,不知不觉间就把我们套进大雾囊中。这种云雾奇境使我敬畏,当时真有些怀疑自己误入了盘古开天辟地的原始境地。

我们正准备下山,接着又是风狂雨骤,电闪雷鸣,缆车早已停了。我们听着烦闷的雷声,望着空中无休无止的斜雨,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比一天还要长。在这时候,身边几个陌生的女同志同时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来黄山有什么感受?”我说:“我怀着喜悦的心情来黄山,可是黄山却阴着脸,向我大泼冷水。感受都写在脸上了。可不,你的脸上也写着啊。”“天气不好没的说,我们也没经验。黄山的管理人员才是可恶透顶。”她们愤愤不平。缆车还是不开,我们微笑告别。

下山途中,不时遇到了挑山夫。他们戴一顶斗笠,穿一条短裤,挑着一百多斤重的担子向上奋力攀登。每登上一个高高的石阶,他们身上的汗珠都和着雨珠滚落。同行的年轻人问他们挑一趟可得多少报酬,他们好像回答了,可是我一点都没有听到。我除了站在道旁给他们让路,就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侧着头,扁担深深地扣进肩里,颈中青筋暴涨;另一边肩膀的肌肉突起。背部雨水和汗水纵横。看着看着,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些黄山挑夫并不陌生,他们让我想起过去挑征粮的父老乡亲。在那“备战备荒”的艰苦年代,我的乡亲也是这样戴着一顶斗笠、穿着一条短裤,挑着一百多斤重的粮食翻山越岭,早上天刚亮就从家里出发,过十一点才能赶到集镇的粮站。这时,粮站工作人员要煮菜,吃饭,还要午睡,没有空闲搭理这些远道挑粮而来的农民。他们两点半起床,三点才漫漫开始按序收粮。我的又饥又困的乡亲,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直到夜里才能回到家里。几十年过去了,不知怎么的,每当看到挑夫我就会想起那种情景,眼睛里就会禁不住滚动着泪水。

黄山归来,我一直觉得黄山就像功名显赫的朝廷高官,它喜欢迎送势力相当的博带峨冠,或悦人耳目的曼妙蛾眉,它的奇松、云雾和挑夫都不能不让人敬畏。在电影电视上,我会觉得它的“天开图画”,奇雄幻险。但作为一介书生的我,可以遥想它“具有泰岱之雄伟,华山之险峻,衡岳之烟云,匡庐之飞瀑,雁荡之巧石,峨眉之清秀”,却实在难以亲近它。亲近黄山的尴尬绝对不亚于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窘迫。因此,黄山归来,我更喜欢游览那些无名的小山,走进山中,就好比走进童年朋友,或者同学,显得格外亲切而舒适,它不需要排场,不需要察言观色,更不需要跪拜叩首。正如女儿《林中行》所写的那样:“环视青山碧,长风浣绿衣。垂条扶醉客,日暮不知归。”一句话,“满目山河空念远”,真正可以经常休闲的山行之乐不是名冠天下的黄山,也不是三山五岳,而是村前村后近在城郊的普通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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