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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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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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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的联想

从张家界回来,家人和邻居看了我自拍的风景照以及和诗友的合影。有的说:“真好看。”有的说:“天下竟然有这么美的地方。”也有的说:“几座石头山,怎么天南地北的都赶去看。”面对同样的石峰山风景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而在不同的时期,更有许多不同的联想,有诗人“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遗”的沦落天涯之慨,也有平民“无室无家,诞于石罅”的走投无路之悲。

我刚懂事的时候,社会底层的人普遍缺吃少穿。刚刚安装的广播天天都喊:天下形势大好,越来越好。可是,我那村里的大人个个神情黯然,一天说不上几句话。七十多岁的人碰在一起,经常互吐肚子难填、欲死不得的苦水。一次淘气的堂姐跑着反复喊叫:“老柴头,笨石头。”那些低头静静坐着烤火笼的老人慢慢抬起头来,冷着面孔,看着眼前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对他们如此的不恭。他们既生气又无奈。有时他们自己称呼老伴也是叫老柴头,老石头,觉得很平常,可是一个小孩这样在他们面前大叫,听起来就有点反感。不过仔细想想,虽是不恭不敬,但也有几分象形。

这种联想自然伤人,偶尔听到而已,更多的是对石头带有美丽的幻想。

我家坐落在一个山坡上,面前十分开阔,一条河流曲曲折折穿过层层山峦,每一座山峦都是临河一头低,渐渐向外升高直至云端,有如巨大的雁翼向云空飞去,直至与东方的天际相接。南面翻一座山就是闽江支流尤溪河,大河两岸几十里悬崖,若说“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一点也不为过。岸上蜿蜒曲折的小路上有个石窟呈小平台,约两米宽四米长,就地可坐二十多人。这个石窟平台地理位置十分险要,下临万丈深渊,碧波荡漾,上顶悬崖凸石,猛兽獠牙。在此前往德化要向上攀援崖壁小路,手脚并用;而往尤溪要鞠躬穿过石洞走下百级凹凸不平的小石阶。就在躬身穿洞的上方,石头上有一个黑黝黝的小洞口,洞口旁边还有一片像字而不是字的石纹。传说那石纹是一百个不易认读的字,从前有位博学的书生读了九十七字,看到一条金光灿灿的金扁担从小洞口徐徐伸出来,那书生不知是读不出最后三个字,还是性情太急,一个箭步冲上去拔金扁担,可是越用力拔金扁担越是往回缩,成了那位书生的终生遗憾。

这条山路走过大大小小的生意人,于是从悬崖上的一个小洞联想到了金扁担。而北面十里外两条清澈小溪交汇之处,路边石崖有一处二十厘米的横隙。当地的人从那形状联想到扬谷子的风车漏口,说是“出米石”。每当稻谷青黄不接的时候,那“出米石”就会慢慢出米,够几个村庄的人吃饱饭。可是,附近有户人家想独占石库里的所有大米,以便卖得高价,便用一根铁棒把出米石的缝隙撬开了,此后再也不见大米出来。那位贪心的人后悔,周边的村人抱怨。这可能是农耕时代乡村农民的最大愿望,也是农民最天真最大胆的幻想。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一年春节回家,我却看到这两处带有乡村农人美丽幻想的石崖,都因开通公路被炸了。我十分清楚通公路是件好事,它大大减轻了乡村征粮和日用品运输的不堪重负,可是不知为什么,当我不见了以往每次经过都要看几眼的那两处石崖石缝,心里常常好像丢失了什么似的。

后来去的地方多了,我也听到了更多的对石头的美丽联想和传说。但不是过去听说的石牛、石马、石狮子等,也不是仙女散花、童子拜观音之类,而是当时很多人想说而又羞于启齿的生命之根、生命之门。在连城的冠豸山,面对那六十多米高的石柱和水边纵向石缝,导游绘声绘色的讲述和启发,游客兴致勃勃的笑谈与合影,虽不免有些俗气,但也反映了人们最原始的生命崇拜。不说国外的庞贝古城,就是国内的许多地方,如西安半坡仰韶文化、内蒙古几千年前的岩画和出土的彩陶有模拟女阴、男根,描绘男女交媾、求育舞蹈等有浓厚性崇拜色彩的文化遗迹,反映出人类早期对性的认识。后来,齐国的君王外交谈判,也曾不无骄傲地引自家性事为喻。

连城冠豸山、江西龙虎山的旅游文化,反映了长期受压抑的中国人“温饱思淫欲”后的一个侧面。渐渐地,人们又从对石头的单一联想发展到多元寓意。从前那些出米石、金银窟,牛、马、狮、象的联想深深融入人们的现实生活,并成为民间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如选择宅基地、祭祖、开辟公路、拦河筑坝等许多活动,都有意无意地跟它联系起来。生命之根、生命之门的性器之喻,也在旅游活动中常说常新,还在作家诗人的游记诗文中起着调味的作用。鲤鱼跃龙门、美女献花、童子拜观音、望夫石等的各种奇想,更是在传承中得到补充扩展,使老故事中融入了新气息,有的甚至赋予了全新的内容,如“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正煽动新的背叛,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近些年来,还有自然造化的石纹“标语”,天象预兆社会现象等等,更是寄寓了人们生活中的某种意念,也反映了人们新时期的某种精神追求。

奇险的怪石点缀山水,刚硬的石头衬托幽美园林。近年来,一些地方花巨资从偏远溪涧搬运大石头摆设广场公园,确有一些可观之处。但是,在场院、公园堆放过多的石头,也会破坏人们的观赏情趣。有石头往往就要有字,大大小小的官员只知手中有权,不知笔下无字,更不知脸上缺少文化,热衷题字勒石,以求眼前有名,身后不朽。还有一些地方人工假石充斥建筑物周围,高数米,长几十上百米,锲刻当地领导题词。这是近年园林文化建设最失败之处,若用一位伟人清醒时的话说,那就是“只有讽刺意义”。

和家人、邻居翻看张家界石峰照,笑谈有关石头的种种联想,使我不禁又想起家乡对岸一个石洞的传说。那山叫六角崎,临近山顶处有个简陋的亭子,亭边有个洞口,一直连到山脚下几里远的大潼潭。有人在洞口倒下谷壳冲水,不久可在大潼潭里看到谷壳。大潼潭是瀑布潭,瀑崖上有一个直径一尺多的洞口,通向黑黝黝的暗洞,暗洞里约有两百平方米宽。河水分为两股,一股跌落深潭,一股冲入暗洞。潭和洞在五十多米的深处相连。我没有看到那暗洞的实际大小,它早已被松木塞满,洞口至今还伸出一段半朽的木头呢。相传有人能从潭和洞的水声变化预知当年的收成,更为神奇的,还有人能从外潭和暗洞的涌流方向预知当年村里男女出生的比例。

大潼潭两岸老树撑天蔽日,潭里一片阴森,崖上水声轰轰隆隆,崖下深潭碧波荡漾。每次走过瀑崖潭边,都要格外留心。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仙不在多,贵有足迹。我深深喜欢村西岭兜坑石壁上的仙人足迹。那足迹纵横交错,大大小小,深浅不一,仿佛几个巨仙带着男女幼童,走过的不是石壁,而是泥浆,在他们走过之后才立即变成青冈石的一样。从足迹可以看出,仙人走过平处、陡处、险处甚至悬崖的脚步是一样的,不紧不慢,清晰不乱,好像男女相携,长幼相倚,一路谈笑风生,不知他们从哪里来,也不知他们到哪里去。

收起影集,眼前的石头影子久久不散,高低大小,奇形怪状,或屹立高崖,或浣流河滨,或静卧深山,或藏身草丛,或冷落路旁,或得宠案头,或秘处金匣,或摩挲玉手。虽无一言一语,却有无限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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