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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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诗颂》读后
陈宗辉
法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在《写作》中有句名言：“打开的书也是黑夜。”这里的“黑夜”指的是未知数。读《百年诗颂》之前，我也不免有些微悬疑，怎样凭古体诗词的微篇短制描绘激荡中国革命和建设的百年政治风云，怎样把诗意的心血注入如椽之笔去塑造为中国革命和建设做出不朽贡献的巨人和英雄，怎样用诗词的独特艺术来暗示中国共产党百年以来的大事件、大场面和大政方针？已经出版的成书“也是”未知数，潜在的意思就是未写成的书“是”未知数，即作者在创作中很难有一个清晰的定数。正如《后记》所言：“规划创作《诗颂》伊始，我们就深知，创作这样大部头的政治历史题材诗词作品，难度极大。进入创作过程，我们更感受到，《诗颂》创作的难度是空前的：一方面要准确地表达党的政治历史内容，一方面要有精美的艺术形式。恰恰在这方面，习惯了见山写山，见水写水，尽情抒发，单兵作战，一诗成篇的诗人们，遇到了大难题……花去了比日常写诗要多出数倍的时间和精力，才创作了一批好诗词。”
《百年诗颂》如实反映了我党百年革命斗争锲而不舍、挫而弥坚的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从南湖起航到天安门的新中国成立大典，是内内外外血火抗争的二十八年！这里有国共联合抗战，又有合作双方内部的角逐，当日本帝国侵犯疆土，国共合作共同对外，驱除外侮，人民军队由战略防御转为正面反攻，先后打响了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平津战役，渡江战役，最后取得了根本的胜利。在《百年诗颂》中，不管是早期的北伐战争、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百色起义、五次反围剿，还是后来的湘江血战、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过雪山草地、腊子口战役、八年抗战、平型关大捷、百团大战、济南战役等，诗作都写得历历如昨又形象生趣，如刘庆霖的“草地是床天是被，夜空北斗作灯观”（《过雪山草地》）；“千里雪，百年风，一时都上战旗红。夜深似听敌嗟叹，堵截围追尽落空”（《鹧鸪天·懋功会师》）。长征途中的接连恶战和艰苦生活，他们不但没有被难倒，而且在战旗下寒风中，以地作床以天为被，竟还能听到围追的敌军在嗟叹自己的黔驴技穷！这种军威、这种士气，这种自信，即使是被誉为“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吓破胆”的范仲淹也难以企及。他军功未勒，临霜慨叹：“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渔家傲》）蔡世平的“岳麓山青枫树叶，片片飞来，片片深情说。莫遣红颜容易谢，年年应记湘江血。”（《蝶恋花·阅读长征》）岳麓山爱晚亭外的红枫、记住湘江的战血，形象揭示了长征的深远意义。“至今遥望上甘岭，金达莱花带血开”（汪东霖《黄继光》），这种兴法延宕了诗意，丰富了韵味，与骆宾王的“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异曲同工。
有位作家盛赞井冈毛竹的坚韧和结实，不但长挑粮食，还挑起了“风雨如磐”的中国命运：“我们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正是用井冈山的毛竹做的扁担，把这关系全中国人民命运的重担，从井冈山出发，走过漫漫征途，一直挑到北京。”我们当代的优秀诗人，可以赋诗与花草共忧乐，也可以书生命风月，还可以书写风雷激荡、波澜壮阔的万里革命征途，从南海雄关到北国长城，从琼崖碧海到塞外雪域，从临高木船到瀚海飞骑，无处不到，无所不包，而且所到之处，山河为之增色，百姓敬如亲人。即使是锦心绣口的“云间连下榻，天上接行杯”（李白《与夏十二登岳阳楼》）、骨劲神秀的“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李贺《梦天》），虽想象奇丽，也不免书生微弱；岳飞稼轩一辈，虽有“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壮语，也不免英雄气短。一滴水映射太阳，一首诗囊括天下。佛法所谓“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其是之谓也。当代文艺批评家、文学史家朱东润先生曾在林东海的《诗法举隅·序》中说：“托兴观群怨之感，尊之则上同于君亲，贱之则同于鸟兽草木，实在有些不伦不类。诗人之志，似乎不应如此。”朱先生如果看到《百年诗颂》，对诗之志诗之情当有新的阐发。
《百年诗颂》记录了一大批为共和国的诞生和繁荣富强而出生入死、鞠躬尽瘁的巨人和英雄。仅题目可见姓名的就达一百有余，加上战斗集体和无名英雄当不可胜数。既有早期共产党人李达、董必武、陈潭秋，毛泽东、何叔衡、王尽美、包惠僧等，也有身经百战的军事指挥家十大元帅、战斗英雄邱少云、董存瑞、黄继光，还有科学家钱学森、李四光、钱三强、华罗庚、袁隆平、屠呦呦、钟南山等，以及在平凡岗位做出特殊贡献的建设者焦裕禄、张伯礼、陈薇等等。尤为可贵的，在记录党的重要人物时，诗人坚持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和社会主义科学发展观来审视和观照，以创造性的笔法把人物写得真实可信，又顾盼生姿，生动传神。
记录党的百年大业，按照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四个时期结构全书。凸显各个历史时期的中心工作，又不忘中心工作和其他工作的密切关联，做到纵中有横，横分主次，全书结构宏阔，精彩纷呈。在诗词合集中，这反映了编辑的科学理性思维，同时也表现了编辑艺术思维的良苦用心。党的十八大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即坚持了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又根据时代条件赋予其鲜明的中国特色。”“我们一定要毫不动摇坚持，与时俱进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断丰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实践特色、理论特色、民族特色、时代特色。”如第四编以凸显四个特色为中心，还组织了老知青（胡润辉《梁家河的知青情怀》）、和谐社会（姚崇实《与邻为善 以邻为伴》）、杜绝浪费（段维《夜半乐·遏制“舌尖上的浪费”》）、终身学习（郑欣淼《大兴学习之风》）、核准办公用房（姚泉名《清理办公用房》）、治理环境污染（姚待献《大气、水、土壤污染治理行动》）、金融（高昌《中吕·山坡羊·亚投行成立》）、干部教育（张桂兴《三严三实教育》）等多方面的优秀作品。这样，既突出时代的主色调，又万紫千红，绚丽多姿。
孔子说：“绘事后素。”子夏领会了，孔子很高兴，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立言，贵在求真不失美，前人“推敲”不止正缘于此。“净地何须扫，空门不用关”之境，“推”门而入才真切；“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之夜，“敲”门即破静寂之变。写政治抒情诗更是如此，“真”是灵魂，“美”是精神，不真不成文，不美不算诗，说到底就是把握“真” 与“美”的度。反映重大事件、歌颂英雄人物，既要准确得体，又要鲜明生动，难以做到恰到好处。《百年诗颂》的作者却能化虚为实，真美兼顾，创作了一部歌颂党、歌颂当代英雄的优秀诗集。譬如星汉的“岂肯低头年复年，罢工终见火星燃。声摧岛国三春梦，血染神州一片天。”先形象写英雄顾正红的正义思想和反抗日商资本家的罢工斗争，后再写年轻英雄“青史流传”的不朽意义和“前路挥旗，奋起英雄”无数的重大影响，声摧岛国梦，血染赤县天，催人向上，又令人回味。“潮红孤岛滩头血，魂铸琼崖山上松”（何鹤《琼崖纵队》）、“万卷铺开春浩荡，一灯照亮夜深沉”（李伟亮《李达》）、“痛悼三番魂不死，领航一误骨含羞”（左会斌《李立三》）、“英雄际会风云气，星火奔流天地光”（程悦《朱毛会师》）等等，都能给人以艺术美的享受和崇高精神的鼓舞。
《百年诗颂》继承古代诗歌的优良传统，灵活运用了多种的表现手法和修辞格。如细节描写“两把菜刀初建功，美须一撇斗烟红”（吴长龄《贺龙》）、“百年风雨心相鉴，一袭衣衫气永存”（雷经升《张澜》），轻轻一笔勾勒，如见其人，大大加深了读者的印象；用典的更是比比皆是：“南天鹏翼起新程。”（林峰《改革开放》）、“吐哺周公频握发”（陆正之《破阵子·龙潭三杰》）、“载舟原有民为水”（杨逸民《渡江战役》）、“得道人昌失道亡”（杨逸民《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排山精卫填沧海”（吴化强《国歌》）、“荡平逆吕思周勃”（香港林峰《叶剑英》）、“天降斯人大任”（阎兆万《水调歌头·中国共产党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等等。言简义丰，既丰富了思想内容，又增强了表达效果。有的直接白描，“祖孙三代无闲手，乡野五更犹闹喧。”（罗辉《鹧鸪天·农村联产承包》）、“挑担填沟底，抡锤挂壁前”（张丽荣《红旗渠》）、“偶闲也作登楼望，万户千灯不是家。”（王守仁《打工者》）形象生动，意蕴丰富。比喻的有“常新静读航灯亮，满天星月光同载”（宋彩霞《
本书作者大多是诗词创作或研究的行家，在选择词牌、用韵、对仗、领字等各个方面都颇为规范，如蔡世平写《阅读长征》调寄“蝶恋花”，用短促的去声入声韵；吕新景写《九一八事变》调寄“满江红”，声情激越，情感豪壮。孙洪彦的《沁园春·八路军开赴抗日前线》都严格用去声领字，扇对工整，韵调铿锵。其他的如鹧鸪天、浣溪沙等亦皆如此。
本书由著名诗人写百年党史中的大人物、大事件，发行之后或许成为全国各地学党史活动中铭党恩，颂英雄的诗词范本，以及老年大学诗词班的辅助教材。因此，顺便说说赏读这本诗颂后的一点思考。譬如写人可以借鉴历代诗家经验，力求方法变化多样一些。《诗经·大雅·文王》颂美文王，分章铺叙；《诗经·大雅·公刘》着重写公刘率领族人迁徙旳事迹；《诗经·颂·殷武》重点写殷高宗中兴旳事迹。到了唐代，律绝渐渐定型，卢纶的《塞下曲》（林暗草惊风）活用汉将李广的典故赞颂边将的神勇。《月黑雁飞高》则通过环境气氛的渲染来衬托将士的骁勇善战。王建的《赠李愬仆射》（和雪翻营）写士兵坚韧勇敢，将领身先士卒。杜荀鹤的《山中寡妇》写寡妇极为艰难的生活状况。总之，长诗或许可以铺叙，但突出重点方能聚焦，凸显诗意。前举《文王》、杜甫《蜀相》《诸将五首》（其二）可作典范；短诗必须选取最富典型的特征加以刻画，力求风采传神，使人过目难忘。西鄙人民歌《哥舒歌》先写环境气氛，再从侧面衬托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的不朽战功，王维《息夫人》用代言手法，秦韬玉《贫女》全诗用以自比，都是值得我们反复品味的范例。再如句子，律诗句型虽也需要递变，但颔联“亭子里挑灯看剑，大先生振笔破空”还不如“看剑挑灯亭阁里，破空振笔夜帷中”通畅。
读《百年诗颂》如坐春风之中，但怡悦之际也最易失言。不妥之处，请作者、编者和各路诗家教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