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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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已至四月清明时分，实习将满一年。
喜欢春日渐暖的和煦天气，却在清明时分不经意想起某些关乎生死的故事。
过了清明，爷爷奶奶算是离去有了两年。疫情封闭在家的二零二零年，留给两位老人的不是更多的陪伴，而是经历了先后送别他们的遗憾。
经历过自家亲戚的离世，分别让我更懂得珍惜的意义。也会感觉自己成长了那么一丢丢，告别、珍惜与生死这些沉重的话题，不曾想却也不得不在他们离去后试着去理解、体会，接受生死的必然。
几年前，妈妈要好朋友的丈夫突发心梗去世。年纪尚轻，曾当过我驾校教练热心肠的叔叔，我没想到离别竟以这种仓促的方式。阿姨突闻噩耗，病倒卧床不起，家里人操心着葬了叔叔。妈妈后来虽去探望陪伴了几次，阿姨以泪洗面哭干了眼泪，用了半年的时间也才强打精神，撑着希望和儿子儿媳经营生活。后来见过阿姨几次，精神打击让阿姨身形憔悴。小本生意入不敷出，儿子下岗失业，和妈妈诉衷肠的阿姨无数次肩负着生活的重担疲惫不堪，精神崩垮，却又不得不重新鼓起勇气去面对生活。所幸这些年来，日子有了些起色，过得平淡却也安稳，家里添了小孙女，让阿姨有了些许慰藉和生活的盼头。
目睹听闻阿姨前前后后生活艰辛不易的故事，同情感慨之余，壮年的离去，对于至亲家庭成员，是难以治愈的心理创伤。纵然时间可能会淡忘想念与痛苦，可生活的某个细节勾起回忆，便会重新揭开尚未愈合的伤疤，在心底隐隐作痛。
实习临近尾声，一年时间竟这般仓促。深入临床学习之余，每谈及生死，有几个病人始终难忘。
轮转妇科时，有位阿婆得了卵巢癌。发现时已是晚期，肠道已经到处转移，丧失了手术机会，只能药物化疗维持生命。阿婆的女儿瞒着她，哄着她说没有什么大病，“你看，医生说手术都不用做了，吃些药就好了。”阿婆听了笑意盈盈，说道：“你看，我就说没有什么大事，你非要叫我来住院。”评估好后，医生要开始对阿婆用化疗药物，我带着阿婆去称体重。一路上阿婆笑着说：“小医生，我能感觉得来，我这肯定是很严重的情况，我的日子应该剩下不多了。人的一生，哪能一直都是快乐幸福，一帆风顺的呢，肯定也有悲伤，有难过，活了这些年，有一个足够体贴的女儿，我觉得我很快乐很幸福，我已经知足了。”我沉默不语，阿婆的豁达让我一惊，我不知如何回复。一会，阿婆的女儿来了，要搀扶阿婆回病房，阿婆说，我还健朗，这半段路我还能走回去。后来，阿婆上了药，却还是抵挡不住疾病的进展。腹水让阿婆的肚子鼓得像个皮球，尽管反复抽了几次，每天阿婆查房也会说肚子胀的难受。阿婆在科室住了一个化疗周期，我见证阿婆治疗的全程，看到阿婆乐观豁达的心态，也目睹过阿婆女儿拿着病理结果蜷缩在走廊尽头绝望无助的哭泣。尽管生死结果已注定，阿婆的豁达是面对死亡的释然，选择在弥留之际感悟美好，体味幸福，或许离别，也会满怀幸福。
轮转急诊的时候，恰逢国庆假期。午饭过后，救护车送来位中年大叔。大叔来时昏迷着，躺在病床上不时烦躁地摆动肢体。陪同来的是个小伙，他说病人是他二叔，两个人一起来这边打工，今天要坐车来城里接个临时活。就在大班车上，二叔突然间剧烈呕吐起来，然后就丧失了意识，急忙打了120。在听医生和家属交谈的间隙，我看了看病床上昏睡的病人，他两手紧攥着床边护栏，肢体烦躁的扭动着，眼睛紧闭着，眉头紧锁，扭出几道褶子，额头上满是渗出的汗滴。他极度痛苦，烦躁不安，当即做了影像检查，结果提示：病人大面积脑梗。医生和病人商讨救治的方案，介入或是溶栓，动辄上万。小伙犹豫了，脑梗的治疗有时间窗的限制，他说他们是外省的，手头没那么多现金，他现在尽力打电话去凑。
我目睹小伙在楼道打电话来回踱步的焦急。时间过了许久，小伙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不停，医生与小伙就病情的危急又反复沟通了数次。小伙最终决定采取介入手术取栓。而一切准备就绪要手术的时候，小伙突然反悔。他叹息着对医生说，要不换溶栓吧，我二叔他没结婚，无儿无女，自己也没有什么储蓄，靠打零工维持基本生活。我们这些侄儿亲戚凑的钱，二叔这种情况，也很清楚了，就算治好也还会留下后遗症。万一没救过来，钱就打水漂了，我们担不了这风险。病人手术停止，在时间窗的最后采取溶栓治疗后，转入了重症监护病房。第二天我翻阅病历，病人脑水肿出现脑疝，家属放弃治疗，连夜离院转送回了老家。
急诊虽只有三周，却也见了太多的悲欢。年仅二十二岁的小伙与家人发生口角喝了农药，救回一条命来却留下了不可逆性脑损伤，成了植物人。纤瘦的臂膊，呆滞的目光，静卧病床上平静地一呼一吸，他的余生，似可预见将以同样的方式度过。某天中午，两病人相继离世。三十多岁的小伙消化道大出血，救治中突发心跳骤停。医生心肺复苏无效后，换上了机械心肺复苏，前后抢救了一个多小时仍无生命迹象后，宣告死亡；严重肺部感染的老太太，终究以多器官功能衰竭离世。当看到尸袋装走遗体，床帘紧闭，透出紫外灯幽微清冷的光芒时，我害怕，也难受，当近距离接触死亡时，会突然感慨生命的短暂脆弱，惶恐之余，也会倍加珍惜生命存续的每天。
三月末，东航MU5735飞行事故新闻令人揪心又难受。随着黑匣子相继找到，事故经过逐步还原。然而每看到有关乘客和乘务人员背后故事的报道，那一个个平凡家庭对于亲人、恋人、挚友归来无望的期盼，像是把利刃直插心底，揪心且难过。看着评论区的留言，眼泪不止一次破防，来不及好好说再见，有些相见就成了诀别。珍惜每场相逢，对于挚爱之人便是最踏实的承诺。
阳和启蛰，百草权舆。初春生命更迭，万物复苏，欣欣向荣，满怀希望，而恰逢清明之时追忆缅怀先辈，感悟生命价值之余，也赋予生命更为深厚的涵义。我们向往新生，却也在代代精神传承里对于死亡怀有释然，懂得生命的可贵，便会倍加珍重生命留存时的意义。这些关乎生死的故事，每想起时，心底都会倍感沉重。当书本知识具体到病人身上，生老病死纵然是自然规律，面对聚散悲欢也会牵动思绪，引我思考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对于生命，过往不悔不恋，当下知足安乐，已足让生命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