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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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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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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女孩

夜深时,雨声变小了,像逐渐陷入梦乡的人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沉静。

隔着很远也能看到便利店内明亮的装潢和门口泛着光的水渍。她进店前抖了抖雨伞,溅起地上一片晶莹。

她在货架前大致估算几样想拿的零食加起来的价格,然后心中犹豫会不会超支。一盒三文鱼土豆泥,一个焦糖布丁,一袋草莓味的小蛋糕卷,又去关东煮的锅前看了一下,点了最后剩的两个菠菜蛋糕,两个紫菜豆腐包,一个海带丝,请店员多加了一些汤,结账后端去面朝窗的座位那里径直坐下。

坐在靠窗的位子那儿,看着雨水在面前的玻璃上留下细长的痕迹,窗外行人和车辆晕在一起,灯光迷幻,世界成了一幅动态的抽象画。

她把单肩包随意放在脚下,她买来它可能还不到两个星期时就如此对待它,现在它已经泛黄,边缘起了很多球。虽然上面沾满了尘土,从铁板烧店出来还有一股几天才能消散的油烟味,但她并不介意,平时她照常背着它,然后到处放置,下雨后湿润的草坪上,操场健身器材的栏杆边,看上去没有明显污渍的路面。随身的物品用久了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沾染上属于主人的某种印记,这个旧口袋就像属于她的一个特殊符号,和她一起旁若无人地穿梭在不同的场景中。

店门口的迎宾铃声不断响起,许多这所学校的学生来来往往,深夜一齐来寻找慰藉来安抚他们苏醒的食欲,不同于选择回到寝室去消化那些充满了碳水与带着些罪恶的各路美食,她将在灯光下细细品味生活这放松一刻。先喝一口汤,有滋味又不油腻,再轻轻夹起差些就煮烂了的菠菜蛋糕,吹几口气后送进嘴中,软烂的鸡蛋香与豆腐一起滑入喉咙。

她记起那段暴食的,扭曲的时间,世界不是灰色,是打翻的油画盘,一地破碎与狼藉。

她的胃长了嘴,不停的喊着饿,那个声音是从胃里发出来的,经过她的心脏,传到大脑,然后大脑一遍遍复述着“饿”“饿”“饿”,她被烦的干不进其它任何事,只想把那个声音堵上,她像是油桶边偷吃的老鼠,熟练的拆开包装袋塞进嘴里悉悉簌簌。吃完就变成大摇大摆的猫,重新享受外界普通的天光。如果要吐,两根手指轻轻插进喉咙,就像沿着一根顺滑的管道,食物倾泻而出。镜子里面是条狼狈的狗,她眼睛涨得酸痛,喉间还有那种异物感,脸是不是肿起来了。暴食是对自己犯了罪,同时自己要做那个审判。她像牛一样大口大口地饮下温水,从心理层面来弥补对身体造成的伤害。梦里做梦是坐在满汉全席前,她手上抓着什么,但是梦里的声音提醒她不能吃,便乖乖忍住了。

羡慕街上的女孩,手或捧着奶茶或其它,至少她们对食物是正常的态度——能简单地享用手中的消遣。看着视频里那些瘦成骨架的女星,“不健康不健康不健康”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可是最后徒劳地发现,她宁愿这种不健康。想要瘦下来,想要变好看,想要被人喜欢。很简单的逻辑,她给自己梳理了一遍。她明白这种想法的绝对和病态,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比起“善良”,她更愿意被人夸“好看,当然她也不吝啬于去做些好看的事,漂亮女生在寝室楼下喂校园里的流浪猫,配上正好的阳光,折射出这个世界如此温暖而美好的一幕。

一切就像这么简单就好了,父亲的殴打母亲的辱骂,男性用肢体女性靠言语,孩子没有性别,只需要承受名为“爱”的暴力,这个社会的分工真是明确。

进入大学后,她就这样每天在清晨五点半的闹钟以及室友半梦半醒地埋怨里从床上像一只灵活的猴子顺着冰凉的铁梯梭到床下。推开寝室的门锁时清脆的“咔哒”声往往是清晨除了她那个造型古老且如今看上去已经过时的闹钟发出的刺耳的铃声之后的她第二次制造出的响动。

然后她潜入清晨冰凉的寒气中,沿着仿佛昏昏欲睡的白炽灯光,走到公用的洗手池前。

她刷牙时喜欢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听着自己口腔里的像是一辆卡车在发动的声音,于是脑袋也是“嗡嗡”作响。

日程表上写得满满当当,完成不了也没关系,每晚写下计划的时候就最安心,仿佛这就是对第二天的期盼。

她的体内像是有座钟在走,一秒一秒卡着时间,快不得。尽管她想此刻速速过去,最好快的连记忆都来不及保留。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在这炎炎夏季是发了潮的被褥,她披着厚重的被褥,感到有些窒息。

她恐惧入睡前闭上眼感受到不安的黑夜的那段时间,回忆最会扰乱人的呼吸,大脑为了安慰她而编造出无比真实的情节,现实醒来只会更加难过,在寝室坚硬的木板床上,室友安详的呼吸中,她辗转焦躁,思绪如每次在凌晨四点五十二分醒过来般变得无比清醒,然后再用一个小时去继续中断的梦。一天的时间开始骤然缩减,她期盼的是每一个心慌慌中迎来的天明,白天的日子也像是一匹被突然截断的白布,枯燥暗淡而冰凉。时断时续的悲伤像信号不好的通话,偶尔接在她身上。不断的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越这么想,越思考,眼前是什么。

被实验课的老师打趣说想起了自己大学时的女朋友,她看着那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在那开玩笑和身边的他说“那现在“那位女朋友”该在哪里呢”。她想到又是一个天涯海角的故事。而她身边有个他,因为他们年轻且相爱,所以在那时总觉得自己将是幸运且独特的,是命运的宠儿。可惜命运的恩赐也不能长久,握在手中的东西总是更容易丢,如果他们早明白且相信这点。

后来也曾见过几面,在距离不到一百米的宿舍楼之间,在固定的食堂与教学楼间,甚至深夜临近门禁时间的便利店,校园说大也不大,如果真的再也不见,反而很刻意和戏剧。每次见面就像陷入一个混乱的磁场中,他们是固定的两极。他和她之间隔着熙攘的人群,这些人从前仿佛是不存在一般,只是现在他们之间插入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片段,对于对方来说,自己在变得无足轻重,像一粒从沙中淘来的沙,迅速的流回沙漠。

他们的距离也不止这些,隔着空间,时间自顾的在各自身上蔓延,去向谁也无法预知的前路。所以他们的目光只是扫过彼此那么一眼,很快的,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的,没有波澜的,甚至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

她心里曾编出的千千结——那些突然被泪水淹没的瞬间,给不同人反复说着同一件事的到自己也麻木觉得实在无聊的电话,挂完电话后心里的空洞,走在阳光明媚的路上却像始终被某个阴影拽着衣角的难以摆脱的悲伤——那读不出的一眼里一一化开。

她终于明白喜欢不会停止,他们无法控制,但它会渐渐淡去,从澎湃到式微,一点点暗下,再以为不会变好的伤口经年变成浅浅的疤,再是细细的痒,连痒也没了,留下人望着一片裸露褶皱的皮肤,是时间自然衰老的痕迹,但却看不见那些消失的命数。

所以有什么是永恒,她很贪心,想要健康,金钱和知识。她愿意相信她曾见过,他们曾经创造过永恒,在一个瞬间,无限望进他的眼。

她想起那些誓言,想起桃花扇里一句“谁知道容易冰消”。

提分开的那天,记得他的白衬衫有些褶皱发暗,像是披了一片阴绵的天。她不停的追问他,要求他给出一个答案,他则不停的逃避说要再思考一会儿,她明白自己不该继续逼他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他们的关系是失控的车,她在该转弯时踩了油门,他在可以转方向盘补救时选择急刹。

于是他看着她,依旧是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艰难的那一步仅是宣告这个决定而非做出决定本身。

不用听后面的话也知道,她恨自己这种情况的敏感——提前一分钟预知了结局并不足以使她做好心理建设,当她像大雨来袭时毫无准备的路人一般慌乱的找着可以避雨的避难所时他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如闪电轰隆劈下,他的声音一直很好听,很有磁性,老师和同学都夸过,只是听久了她都快忘了这点。后来梦里也常想起这句话,而她又一次惊醒。

于是他说出了答案,而她别过了身,心仿佛惊雷后的平原,眼泪如被突然凿开的泉眼,她逃一样的向前迈了几步,朝着面前空气点点头,再快步跃进到马路对面,确信看不清脸了,她才敢回头。回头他还在那,就像从前的争执一样,她像是抓住他们命运之间最后一根线,期盼着他会再一次招手,或者这次她先伸手。

而他只是目送着那个离开得跌跌撞撞的身影到了马路对边,然后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是之前从未在他们之间上演过的剧本,他像临场发挥的新人演员一般在原地生涩而无措,没有人指导,他注意到她还在那,眼中噙泪,如风中离群的鸟儿般惊慌,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她对他还有期盼,而他还可以回应这种期盼,选择在他——也许他该走过去,马路不过十米,再次牵住那双熟悉的手,两个小时后他们就忘了这场争执带来的不快,又回到了无忧岛,快乐的享用也许是火锅、炖菜——全凭他的选择,只是他有些累了,昨晚睡得太晚,中午又没午觉,他突然不想去吃什么东西了,只想回寝室那坚硬的木板床上舒服的睡一觉,这次的争执结束了,那之后呢?他们不得不像之前许多分开的恋人一样思考这个问题,他想起她的“只要足够相爱就可以越过一切”,她眼神中闪耀着如春光般明媚的色彩,可惜他知道她不是这样想的——不是有意在欺骗他——天性就胆小多疑的她怎么可能如此无知无畏,不过是在催眠自己,像是多念几遍也许就会成真的迷信,她从未怀疑他们无法走到彼此生命的尽头,她只是不愿先放手,如果不是他先告别,她只是想撑到她有勇气离开的时候——他感到累了,像有片羽毛轻轻压在心上,他避开了马路对面那双哀求和留恋的眼一并告别过去他曾想象过的可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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