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又新
中午下班后,从武汉坐地铁转公交乘巴士,经过四个多小时车程, 于下午四点到了汉川乡下的老家。
在丽日晴空里在冬日暖阳下,走在洒满金光的林间小道上,踏着枯黄而柔软的草皮,心情舒畅而急切。放眼望去,万里无云的天幕下尽是无边的稻田,秋收后的稻田新翻的泥土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淡淡的混有草木灰味道的气息。一群群通体乌黑的八哥,在田间跳跃觅食。路边高大的白杨树落光了树叶的枝桠直指天空,在阳光下泛出眩目的光晕。成群的喜鹊在枝头展翅跳跃,呼朋引伴。稻田间零星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虾池,丰收后的池塘已排干了水,捕虾的小船静静地斜卧在池塘边,池底黑色的淤泥在阳光的暴晒下皲裂成井字形的小方块布满整个池塘,消毒用的生石灰均匀地洒满塘底,远远望去像一片布满盐碱的戈壁滩。
穿过一片稻田和虾池,便到了父母居住的老屋。
母亲坐在廊檐下,在冬日暖阳里正闭目养神。我唤母亲,对她的亲儿母亲仍是相见不相识,她总是一往情深地沉醉于她的冥冥之中。
父亲正在老屋旁边的菜园里忙碌着,见我回来又惊又喜,连忙丢下刚扯起来的一个大萝卜向我迎来,当得知我没有开车回来便露出一脸的惋惜,说这么多菜不拿下去哪吃得完啰。
父亲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他伺弄的土地,年近九旬身体硬朗,一天也闲不下来,将房前屋后的零星荒地打理得井井有条,沟是沟垄是垄,时令蔬菜轮翻种植,我们每次开车回家都会将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望着一畦畦长势正旺的白菜萝卜菜薹,父亲不停地埋怨我,说家里还有一堆南瓜一堆芋头,地窖里还有一两百斤苕,都不回来拿,烂掉了真可惜。
挖过红薯的一畦菜地,被父亲翻整得泥土澎松颗粒细匀,它们也黑着个脸学着父亲在生我的气。
忙完这边的活,我跟父亲来到老屋北边50米处的自家陵园。收完南瓜的陵园空地已种上了豌豆,刚出土的豆苗紧贴着地面。父亲说趁豆苗还没长高得将旁边的枯草拔掉,不然一开春草就会把豌豆吃了。父亲苍老粗糙的大手,将杂草拔得干干净净。
夕阳西坠,灿烂的余辉照在高大的大理石墓碑上泛出耀眼的光泽。我和父亲分坐在曾祖父母墓碑两边的牙台上,在眩目的霞光里我眯缝了眼,恍恍惚惚中我和父亲变成了两块碑。
想到这里就是我们的归属,不觉慨叹生命的短暂人生的无奈,但转眼看到父亲被夕阳映红的脸,又不觉畅然了。
我打心里为父亲感到高兴,父亲是幸运的,他一生都没有离开过生养他的土地,他能一边打理他的生地,一边打理他的福地,生死之地仅50米之距。生是如此的充实,死是如此的从容。也许他从没有来过,也许他从不会离去。
在慵暖的冬日斜阳里,微风轻轻拂过面颊,耳畔似乎响起了一首歌。 温柔的晚风,轻轻吹过亲人的梦中。 温柔的晚风,轻轻吹过故乡的天空。 温柔的晚风,轻轻吹过街市的灯火。 今夜的晚风,你将去哪里? 请告诉我……
晚上去二哥家休息,来到他家楼房前的平台上,平台下几只大白鹅伸长脖子冲着我嘎嘎地叫唤起来。大白鹅的叫声,惊动了正在大门口玩耍的侄孙子。
小家伙刚满一岁,正蹒跚着脚步推着一张倒扣在地上的小板凳。见我向他走来,他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打量我。我微笑着弯腰伸手向他要抱抱,他怯生生地一边用手推我,一边往家里退。他扶着门框进了屋,望向厨房不停地啊啊叫了起来。然来他是在告诉他在厨房里忙活的奶奶,有人来了。
二嫂听到孙子的叫唤,连忙出来,见是我回来了,赶紧对小家伙说:“这是你四爷爷,快端板凳给你四爷爷坐。”
小家伙一会望望二嫂,一会望望我,见我们热情地说着话,似乎感觉出我不是外人更不是个坏人,一改当初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开始亲近我。他虽然没有给我端板凳,却歪歪扭扭地挪到小桌子边摸了一颗糖递给我。
我和二嫂高兴地笑了。
这时,远在广东的侄媳打来视频电话,要看她的儿子。可小家伙并不怎么配合,唯有侄媳在电话里头大声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看她那巴心巴肝的样,恨不得钻出手机一把将儿子抱住。
侄儿侄媳在广东开了一间制衣小作坊。他们说,本来年终正是做袄子的旺季,可今年冬天一点也不冷,完全接不到活,赚不到钱过几天就回来。
我信步向屋外走去,小家伙见我出去了,连忙向着二嫂又啊啊地叫起来,还边叫边拿手指我。那意思是说,四爷爷要走了,四爷爷要走了。看他那着急的样子,令我们忍俊不禁。
小家伙心空得很呢,虽然不会说,但什么都知道。
空荡荡的村落里,空巢老人空洞无助的眼神,留守儿童孤独寂寞的身影,深深地刺痛了我。
明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想我年过半百已然望六之人,还要如年轻人一般背井离乡劳苦奔波,不觉心生一股莫名的愁怅,久久不得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