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一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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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个爱唠叨的人。自从年前脚受伤后，唠叨得更加厉害了。
过年时我把她从农村接到城里，一见我就开始唠叨起老家邻居们的奇闻逸事来。
什么大奶奶的孙子复读考到北京去了，我的婶子娶了个能挣钱的媳妇，还有谁家的几个儿子都出息了，个个发了家，买了车，房......
其实我是不屑于听这些的，总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老家人再怎么出息，也离我有些远了。加上自己考上大学工作后，有了自己的家庭，
不再怎么把老家的人和事放在心上了。
母亲不识字，但家长里短分的很清楚，年轻时田里也是个好手。这几年年岁大了，但依然一个人管几亩地，里里外外，乡里乡亲的红白喜事样样还离不了她。
我也劝她不要自己种地了，把地流转出去，留一点菜地种种就行了，到处走走看看。但她一直不同意，觉得每天不在田里站站就好像失了魂。
前几年我从公司辞职创业，母亲一直想不通，打过几次电话劝我找份工作上班去。后来看说不过我，也就没再提了，只是让我悠着点。但我知道母亲牵挂的很厉害，怕我有
个闪失再也爬不起来了。其实我创业一直不顺，只是没有告诉过她细节罢了。
过年时她瞅妻子和孩子出去的时候偷偷地问我，还有没有钱花，如果没有，她可以从别人那里借点，我说不是钱上的事情，说了她也不懂。她转身去了厨房，我从镜片的反光中看到她在偷偷地抹着眼睛。
我知道母亲是不愿意我吃亏或者受苦的。小时候，大点的孩子欺负我，她不管我的对错都会到人家家里理论，为我争回一个道歉。
冬天早上上学冷，她都会把热乎乎的红薯包好放在我的书包了，既能暖手，又能饿的时候吃上一口。
晚上放学回来，早已经有香喷喷的油煎豆腐等着我来吃。我知道那个时候家里很穷，一碗猪油能用个半年，更别说吃顿肉了。
能吃上葱油煎豆腐已经是美味佳肴了。那个时候觉得母亲很厉害，每天都有香喷喷的饭菜。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母亲用捡的柴火从隔壁村的豆腐坊换来的几块豆腐。
上大学那时候，家里更是揭不开锅，亲戚都被母亲借钱借怕了，躲着不见，母亲不得已借了高利贷，万幸的是毕业后我工作顺利，很快就还了欠款。但高利贷的事情还是今年过年时母亲才对我透露的。
母亲一直怕给我添麻烦，我结婚后几次让她与父亲一起来住，她说城里不习惯，还是乡下空气好。
偶尔来几次也是住不了几天。我想最根本的原因是她担心妻子嫌弃她，会背后给我出难题，让我难堪。
每次她都会问，最近小两口有没有生气，有没有闹别扭，让我不要与女人一般见识，但有气也别憋着，憋坏了身体。
我想世界上最了解我性格和脾气的就属母亲了，最能体谅我的也只有母亲了。
母亲一辈子没在外面过过年，不是腿不小心受伤不会来我这的。
年后没到初五就急忙催着我要回去祭祖。她怕买不到直达的火车票，打算坐汽车从百里之外的地方转火车也要回老家。
我说还是开车送吧，几千里地一个人开，路上服务区多休息一下就行了，她看我坚持也只好同意了。
路上她没有再絮叨，我从后视镜看到，她卷曲着身体，让早已经驼了的背紧贴着座位里面，头枕在自己胳膊上，满头稀疏的白发从衣领边露出来，像一棵没有枝叶，干枯的树干随时都会被埋去似的。
回到老家，母亲叫着我的乳名说休息一天再走吧，我说不累算了，还是第二天早上早点走吧，公司刚刚运转，开年很多事要回去准备。
母亲说那好吧，给你带点吃的回去吧。没等我答应，母亲就急忙颠着脚忙去了。
晚上吃饭时，母亲把要带的土特产装在一个大包里，嘴里念念叨叨计算着这些能吃多久，说吃完了打电话她再寄。
我说不用带这么多，超市都能买到。
她说买要多花钱，自己家的，能省点就省点，城里人都太浪费了。
天气已经阳春三月，但老家的夜里依然很冷。
我听见母亲还没有睡，她怕吵醒我，缩在被窝里轻微的咳嗽。
忽然感觉自己虽然年近40，心理上还是个孩子。无论从西北到东南，还是从国内到国外，跨越大半个地球，原来最觉心安的还是
在母亲的身边。一下子外面的争斗和追求都那么的不重要，唯有静静的夜和母亲那轻微的鼾声伴着我入眠。
闹钟响了，我起床时，母亲已经在做早餐。
我说早上刚起来吃不进去，她说喝点汤吧，不吃东西会有胃病。
我像个孩子一样坐在下桌边等着，母亲端来一碗冒着热气，金灿灿，飘着芝麻油味道的鸡蛋汤上来，我的口腔立刻湿润起来。
我记得10几岁到外地上高中，每次早上出发前，母亲总是给我做鸡蛋汤。
这味道依然没有变，盐味也刚刚好。
母亲说趁热赶紧喝吧，我说你也喝吧，她说等会她再喝。我知道她肯定还是只做了一碗。
以前我想过母亲为什么没有多做点汤和我一起喝。
为人父母后，我才知道多做一碗汤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有留一碗给自己喝的念头。
母亲一辈子就是这样，把最好的，全部的都给了我，没有给自己留什么。
现在，每次出差离开家门那一刻，我总是想起妈妈的一晚鸡蛋汤。
戊戌年
长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