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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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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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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子

晚上和蚊子战斗到天明,后来找不到敌人了,暂时休战,不分胜负。其实我还能战斗的,至少比半夜时强些,是蚊子们怂了。

战斗发生在子夜时分,约在12.30分以后。说真的,它还是很会挑时间的。这个时间还不入睡,一晚上的瞌睡就要给废了,是最不能耽搁的时间,好多事情的妥协都是在这一刻发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为可能,正是蚊子所希冀的。

最初的那只很斯文,有涵养。后来我想大约是不谙世事的迷路者,全元戒心和防备。天气凉一些,过来取取暖,轻轻地飞来,声音柔和,慢慢地、悄悄地落下,噌爬在脖子上,耳朵边,却并不盯咬,我猜想它也一定是安静地闭着眼睛的,可能还戴着口罩,兴许是晚饭不久吧。

可我偏偏没睡着,如果有错,错点就是这里了。虽可以忽略它的体重的压迫,但听觉的记忆敏锐地知道它在那里并不停地提醒我。你可能没有惦记我,可我做不到,一直惦记着你。

我不喜欢你,咱们没有交情,没有长谈,没有协议,没有默许,也没有惯例。我没有同意你,我想了好多遍的是我们永远也做不了朋友的,有无数的例证在前面,他的、她的和我自己的,没有一例是支持你的,这不能怪我吧?他们不停地说,你现在的“可爱”最多算是冬眠时的蛇,他们不断地提醒我不要学农夫,到了后来我看到那个死去的农夫都急急地向我招手了。

黑暗中偷偷地移动巴掌,只一下,罩住了。手掌轻轻地一抚,你就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滚了。

我是有些心虚的,因为我没有你作案的证据,甚至连让你屈打成招的机会都没给,这很不公平。只是就这样吧,不公平的多了,也不多这一宗。

对于你,也就是瞬间的发懵,然后就去了,想想,总会有一死的,这样的方式有它的好处,起码少了你油枯灯灭时的煎熬、忧虑、惆怅、等待、担心和害怕,也胜过安乐死时的不甘,你不吃亏的。再说你的反应真的还是慢啊,说明平时缺乏锻炼,也有不专心的原因吧?哎,对了,你不会把我当朋友,我也是;你或是把这里当旅馆来取暖吧?那你得先交房费的,你没有。如果你以为我会遵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那你还是经历太少了!那话大多时都只是说给别人听的。

当然,如果你年级尚轻?“蚊生”才刚开启?尚有遗产分配、抑或有需要抚养的小蚊子?需要立个遗嘱。有房产?小三?私生蚊?(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那就是我手快了点,算是我考虑不周吧。好吧,对不起!人生往往不如意,“蚊生”也一样的,不要报怨,但求来世吧。哎,对了,我想问你,你就不能不招惹人类吗?斗不过的,何必呢?

再说事已至此,实在是没有回头路了。多说无益,这点我一直再想,而且后来每一次成功地罩住你的同类时也在思考。得思考啊,毕竟都是生命啊,生命就得为生命着想的。这算是我的忏悔吧,是的,我真的在忏悔,虽然每一次忏悔过后还是同样的犯错,而且是同一个错误,但我依然要同样的忏悔,否则罪过不就大到无边了吗?多亏忏悔啊,真好,只是...只是...我觉得这样有点儿偏向自己了。细想啊,人啊,蚊啊的一生都一样,大多数时间都在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事,也许是同样的坏事,只到生命的终结。你说有意义吗?所以我就想,好多的意义真的是人自己给“贴”上去的,没人给揭下来而已。也许生与死都是一件很无奈的事,不得不做的事,仅此而已。

我想问问你,只是不能了。一直怀疑蚊子有超灵敏的嗅觉,所以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准确地找到同类的殉身地,可能是尸体本身有某种特质或是特别的体味吧?第二只蚊子来了,对准了上一只殒命的地方顶了一头,之前不知它藏身何地。不过它可能很胆小,要不就是惜命,“缨缨”地过来箭似地碰一下又不知弹到什么地方去了,过一会儿,当我要沉沉睡去了,它又来触了一下。这不是成心拱火吗?噢,感情你不瞌睡啊?当它再一次过来时,我箭一般从床上跃起,我觉得要是其它东西,那力道都能撞死它。我赶时间赤脚直奔开关处,摁开了它,耀眼的灯光下,我让你无所遁行。果然它在声音最后消失的地方不远处的床头上撑着。我猜想它一定是在瑟瑟发抖,只是我看不清楚;我猜想它一定是紧闭着双眼,不断地祈祷。而我已经怒不可恶,苍蝇拍落下后,那地方只余一点黑色的印迹,尸体随着愤怒都不知道碎到那去了。它让我连忏悔的心都没有了,那一刻让我丧失了善良,变得狠毒起来。不过关了灯很快我就又想起它的可怜来,还是免不了一番忏悔。我幻想后来又肯定了,第一只蚊子是个贵族或是当官的,那么它就应该是随从和下属了,领导的无端殒命,它也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这样一想,它最后战战兢兢送命的举动又变得伟岸起来。

心情尚未平复,第三只赶到,与第二只显然是一伙的,兴许还是夫妻或是要好的朋友,至少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它们的路数相近,只是在灯光下的躲藏术要精进许多,区别是它毫不客气地下嘴了,而且穷凶极恶,被袭击过的地方红包很厚实又火辣辣地痛痒。找了它一会儿未果,一低头原来它就绕着我的大腿飞,追了一阵居然音信全无了。一直到再一次开灯,同样的表演,后来大约它实在是飞不动了,才远远地落下来,当然,单打独斗,我再次赢了。

我以为可以安然入睡了,不料战斗才拉开序幕,后面光临的一个个都是亡命徒,要不就是楞头青,苍蝇一样急急地飞来,都能感觉到撞击的力道。落下,马上下口,听到巴掌的风声急急地蹬起,风过了又急急地回来。开灯,大多时间无踪影,即便看到了,它好像也盯着你一样。好不容易接近它了,在你高举拍子加力时,它一个折转,箭一样没了。

小时候赶过糜子地里麻雀的人都被不停地戏弄,你去了东头,它飞到西头,等你去西头,它又返回东头,现在想来,麻雀的人情世故是很好的,给足了人的面子,而面前这帮东西,初时听到你吆喝时飞起来,没了声音旋即落下,反复上几次,就懒得动了,东西的走动都免了,如那只贵州的老虎,圈定了驴子的本领了。

我已经要精疲力竭了,特别是看到你们已经组团战斗了,就更加丧失信心,索性懒得起床开灯了。闭着双目(夜晚不开灯,睁眼也是浪费!),用被子遮住巴掌难以顾及的皮肉,以诱使你们集中到容易聚歼的部位,那自然是脸颊、耳朵处了,听觉、触觉最灵敏,又是巴掌最容易掌控的区域。一次又一次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哎,我又发奇想,我这样的动作收了你,那算的我幸运呢还是你倒霉?)。动作时每一次需要将有曲度的手掌伸平,手指合缝到极致了,不给你企图逃脱的空间,也是很努力的;“啪啪”的拍打声静夜里格外醒目,大到吓到自己。时间长了,有那么一两下还是会力度失控一些,或是偏到了抗力脆弱的地方,比如鼻尖、嘴角、还是有些疼的。每一次巴掌落下其实都是一个模糊的大致区域,让讲概率的数学老师可能也无奈,宏观统计中的末枝数据估计大约还讲得通。

反正就是成功率太低,低到要用百分比、千分比核算才不会在前面尽填了零。但拍打、然后顺着头皮、脸颊仔细地摸索、感觉的工作却一直得做。起初还好些,只要你在那还是很容易发现的,在有头发的地方有阻挡就差点,在光滑皮肤部位是极易感觉到的。到了后来,因为做过太多的无用功,皮肤被拍得要瘟怒就懒于反应了。

罩住你能明显地感觉到你躯体被搓得翻滚的情形,你的身子和骨骼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体积的,可称得上是有“骨气”的,说是咯手当然夸张了,但我还是有那么一丝崇拜的,那么柔弱,导弹追上你都无可奈何,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瞬间显出了你的“硬”气,是的,就是硬,不含糊的。只是我想说的,因为这个“硬”的表达,代价就是...正是这点,才是我一次次需要忏悔的原因。我认真地想过,就算是现在科技如此发达,请出再高明的大夫,动用纳米级的机器人给你做手术,想要你复原,也是不可能了。

真的不能让你吸足了血,那样你的尸体就会是黏糊糊的,格外地让人嫌弃,我知道那些血不久前还是我的,但就这么一回儿,我就觉得它太恶心了。

天亮了,你们停止了攻击。好吧,我们都好好休息一下,一天挺长的,希望可以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怨,别这样了,对谁也没好处。摸着身上的疙疙瘩瘩还是睡不着觉,我得去洗洗手和脸,那里的血污,你说算我的还是算你的?

推开阳台看看,原来昨天是忘记关窗了。

                                                                                                                                                          2020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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