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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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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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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迷信

昨天去兴隆,(孩子)她外奶奶(外婆)三年纸。时间过得真快,坟塚已是野草丰茂,也不再那么显眼,和谐无缝地植入了山野之中。

前几日四弟一家从北京回来过一次。老人走了,老宅被征后也已是面目全非,只得到父母的安居地去看看了。新发地市场的新冠疫情给控制住了,人员流动刚放开,工作单位却还忌惮,尚未要求到岗,学生也尚未开学,正是好时机。

这些年封山禁牧做得好,牛羊们不去叨扰了,省了好多闹心,想当初,它们总是冒冒失失地从外面闯入,成群结队地从两位老人安卧的头顶处走过,更有那调皮的会搭起蹄子伸脖子去啃食坟丘上部的野草。为此我们在坟院外侧挖过深深的沟渠,也不能完全杜绝那些蠢东西固执的脚步。现在好了,每年去那里大约就只有过年和清明两次,每一次过来都要重新劈路,推开树枝,踢倒草叶才行,想起鲁迅有关路的名言,深感老先生的见的。

来到这里是相信、至少是愿意相信故人地下有知的。把委曲给他们诉说;把喜悦与他们分享;彷徨了请他们指引;未知的让他们来决断...特别是最初离开亲人的日子里,最为凄惶,也格外催人长大。一天一天日月如梭,很遗憾我从未曾得到哪怕是“托梦”般那样恍惚的暗示,更没有其它的了,只到无欲无求,长叹一声,人亡灯灭万事空。我的姐姐们却不同,特别是二姐和四姐,以至都能知道母亲在那边做什么。比如有一次说是两个老人缺暖壶,精心糊制了一对,外皮上自然画面色彩一丝不苟,提手、瓶塞也不搪塞,就是内胆也是多层糊制,不让漏气,说是怕不保温,还在底部照真的一样的位置给粘个小尖把儿,小心翼翼捧到坟上,一把火,烧了!老婆都能梦到,让我都嫉妒了,念叨说老人偏心,她们却说是我“煞气”重的缘故,心里却总疑惑他们还小声说“还不是你不‘孝顺’?”。

面前呈现的景象显然完全是大自然之手——风、雨、雪、阳光等作用的结果,连小动物小昆虫们光顾的痕迹都少,脚下的土地蓬松如发面一样。但是影视、小说里的神仙出行不都是出了门才腾云驾雾的吗?小道童关门时院内不也是花归花,草归草,路归路与人间无异吗?远空中有声音传过来,那不过是幻象,凡人难到仙境,到了也见不到特别的!噢,这样啊!只是谁说的对呢?没有教科书,没有导师,我听谁的呢?我是真的很想替你们清理一下院子的,看着着急,好让你们出入自由,至少分得清路来。可是你们不告诉我,我又做不得主。好多次跪在你们面前时在内心一遍遍祈求,希望你们能给出某些暗示,但从来没有。问别人,大多会说出“不宜动土”之类的话来,说是阴阳有区别,又说是坟院内哪怕是丘塚上荒草都是不宜摆弄的。人们对于不关己又无可验证的事议论开来往往思路开阔兴致更高,用道听途说来判断道听途说也觉得更有力道。好在对坟院内长树不好大家的意见还是很统一的,院外四方栽几颗松柏才好看,特别是正前方。

找阴阳先生问问看个日子再说的办法一定会得到百分百的支持,其实大家都知道阴阳先生总会同意的,而且往往很对大家的心思,但这样的事情最好要通过先生的口说说出来,如同两个人结婚一定要让并不熟悉新人的民政局认可一样。即使你方便的日子明显与书里记载的“不宜”相妨,倘若要坚持总也有化解的办法。比如在某个关键时间点,“日子”可能就不是原来的“日子”了;找个特别的“用物”、画一道“符”烧过去也是极管用的。

坟院上原来有颗小树,不高却很不协调。大约有近十年的时间了,可能是清明时间吧,也不知怎么地那次大辈里就只我一个在场,我看见那株突兀的小树枝后,心里就下了除掉它的决心。我忖度父母亲的喜好,相信他们一定会支持我的想法。这样想着,并胡乱地对未知神灵的祈告着,心里安稳许多。对于“不宜动土”的说法,我也想好了对策,就说自己从未没听说过;或者就说以为清明这样的日子是可以的。只是那小树支出来的地方感觉正在母亲左脚上方,坟丘才刚开始起堆的地方,前面又紧挨着墓碑,挖起来无论如何都是要动动丘土的,这是我头皮最发麻的地方。小树应该是柠条,最能耐旱吃苦的,根扎得极深,说起来,在父母来之前,它就在这里了,这里原本就是它的家。我挖了有半米多深后它依然在延伸,我已是胆怯了,也是平日缺乏锻炼,浑身汗津津了,匆匆斩断了根提了出来,倒了点酒,原样给埋上了。坟头清亮多了,心里也轻畅。

我的铺子隔壁又隔壁是一家书画装潢店,主人姓马,以前是一家中学的美术老师,已退休。为人谦和,书法棒,人品高,交际广,跟我也不争年龄不摆架子,时间长了,我便改了改他常书写的诗句夸他,往来无白丁,谈笑皆鸿儒。这些“鸿儒”里有一位姓胡的,也是退休教师,又是马老师的书法同道,算是来的很勤的,汇同其他人,也不一定写字,有时坐下来聊天喝茶三四个小时也是有的,我没事干的时候也挤在他们一起装南郭,多熏熏书香味,其实挺好的。一次见胡老师过来,大家都觉得他这是间隔好长时间了,有人问起,果然是因为老伴不幸过世了。六十上下的年龄,夫妻失单正是青黄不接的年龄,人生有时真的很尴尬,也格外令人唏嘘。但惊悚到我的却是他后来对别妻过程一声叹息、一声慢语的讲述。

原来胡妻得病已有好多年了,病点却说不清楚,似食道、似肺、似肝、似胃、似肠的问题又都不似,只是每天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说跌倒吧又不至于。发作起来却怕人,面无血色,密密麻麻的汗珠不断地渗出来,捞出盆的衣服不拧挂起来似的不停地滴,嘴里一直含糊地说着什么,问话却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没逻辑,眼神迷离,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要找什么。每一次都是折腾几个小时才沉沉睡去,醒过来问时却大多不记得,让指出不舒服的位置,抬起手来不知道落在那里。辗转几个医院检查,都说是没什么大病,非要确定无非就是肠、胃炎之类几乎每个人都有的毛病,胡老师从医生的解释中听出了女人娇气的意味,也不好说什么。开上一把药回来吃,也有中药熏过多次,并不特别见好,隔段时间,该犯的还犯。谁知这次居然加重了,医院的检测结果也一下全变了,说是好多个器官都要衰歇了,医生让他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一下子懵了。

其实一直有人提醒他在迷信方面想想,但胡老师固执地以为那不过是有病不看的借口,现在走投无路了,索性去问一问。庙上的“老人家”打字了,称是坟上有问题。急急地去看,细看之下发现一鼠洞,还有些微塌陷的痕迹,看来时间不短了。说得这样灵验让胡老师懊悔不迭更不敢迟缓了,看了日子赶紧动用庄邻亲戚起坟,果然是棺木里都曾进水过,黑乎乎腐朽得严重,只得再做了托棺,重新安置好。只是紧赶慢赶,也未能挽救回胡妻。有一次胡老师又在庙里提起,却说是动了坟上的树木,遂想起坟堆后方是有一颗多年的柳树,干旱的原因长得不大,又不知被什么人折去了主干,枝干就从底下胡乱地蓬散开来,又不好看,起坟时随便丢在一边,填坟时根本就没想起它来,现在都不知所踪了。胡老师无法报怨“老人家”的不提醒,只得一次次念叨自己的无知。

我心里突突地狂跳,马上给外甥打去了电话。二姐一向体弱,那段日子感冒好像格外重,有一两月时间了吧。外甥讲,好了吧?直接给二姐打过去,听到乐呵呵的回复很精神,早好了,你操心好自己就行。过一段时间问一下,过一段时间再问一下,一直都好。如今十年时间都过去了,看来没事儿了。兴许是胡老师想多了,但也许不是,有些事情说不清,道不明。

其实关于迷信,我小时候是亲历过的,想起来至今浑身战栗,开始是因为冻的,后来是被吓的。我一直想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把它从心里去掉,但至今也不能。那时也就十多岁,一个无月的冬夜,随母亲出院门给门口的狗喂食,只见几百米外唤做“死人沟”的方向山坡上,一红一蓝两个球体像被巨人拍打着似的,轮换交替着弹起、落下,无声无息地向着县城的方向过去。我诧异地小声说给母亲听,她却急急地打下了我抬起的指示方向的胳膊。关上大门,安心了许多,跑上高房看时,那两个球不慌不忙,玩闹似的越跳越远,渐渐地不见了,十分钟时间有的吧。现在想起来,狗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声也没吭,和以往一样只管急急地吃东西,真是奇怪。说给别人听,他们也是似信非信的,当然他们说的我也是似信非信的。两个哥哥说早上上学时远远看见路上有人烤火,到了跟前什么也没有,走过了回头看分明还在那里烤;姐姐们还说河边那个戏台上远处看分明有人来回走动,唱词都是隐隐约约,到了跟前也是什么也没有。

父亲对迷信是笃诚的。每个年三十都要在自家的场中央烧两包纸钱“寄回”几百公里以外的陕西老家,过了十二点又摸夜路到近十里外的庙上烧香,从不耽误。照常理三十上坟都得去现场的,父亲的这个办法也是与时俱进的,与时下的快递一个道理。每一个纸包都是封得严实整齐,给谁的烧之前要交待得清清楚楚,跟毛笔写上去无二样,原因是说人到了阴间就格外自私了,是不会和别人分享东西的。母亲也一样,所以每年十月一送“寒衣”时也是先分清楚,再一人一个圈地烧,不能混淆的。至于他们一下子怎么就会那么自私?想不明白,也没敢问。对迷信的定义,父亲用一个故事的讲述来说明让我至今记忆清晰。有个庄子里的人都不相信迷信了(和我现在差不多),庙里去的人少了,大家都缺乏敬畏心。主事的就想了个办法,找个人演戏收拢人心。这天正是庙上上香的日子,主事人便天不亮早早召集众人跪在庙门外言明心迹,希望“老人家”可以“下凡显灵”昭示一下,以服众人。说罢不久,果然见庙门内有蒲扇般一只大手伸出,与所供神像的无二般。大手摇了几摇,收了回去,再无踪影,众人大惊,无不拜服。主事人高兴回家,远远看见与他谋事的人已先回了家,便夸他今天辛苦,手彩画得好,显得比平时大许多,不料那人如坠雾里,只说自己睡过了时辰,才刚起来,想到庙上去。

  

哎,我也说不清楚了。只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老人在了最好,老人不在了,子女们定时到他们的坟头去看看也挺好的。虽然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但有时候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好处。

20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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