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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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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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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子红了

儿时的记忆总让人难忘,橘林里的那些趣事陪着我成长,它浸入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

七十年代初期,我家搬进了“公房里”。这是一幢青砖青瓦盖的两层楼房,里面住着十几户南下军人和地方干部。“公房里”座落在城郊,周边被成片的橘林和农田怀抱,除了不远处有几家农户,很少有外人出入。

“公房里”这个称呼大概是被附近的农户叫出来。那个年代,住公家造的房子,似乎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表明这家人是吃公家饭的。因此,我们这些孩子也被那些农户羡慕地称之为“公房里”孩子。

因为地处偏僻,除了上学,平时我们很少出去。于是,周边的橘林便成了“公房里”孩子释放天性的游乐场所。

春天来了,田野里遍地黄花,而此时,含苞的橘花也披挂一树,一朵紧挨着一朵,娇羞地藏在郁绿的橘叶中。暖风细雨后,花苞绽放,一朵五瓣,争相脱壳靓彩,尽情享受着雨水后的温情。黄昏,站在楼上放眼望去,橘林连绵不断,薄如轻沙的橘花开满了枝头,星星点点,在日落余晖的照映下显得更加柔美。清幽、沉郁的花香,似远似近,飘洒回旋,沁人心脾。此时,过往的飞雀也收起双翅,停在枝条上,歇脚小憩。而坐在窗前写作业的孩子们被一阵阵清香撩得心里痒痒的,丢下尚未完成的作业,偷偷地溜进了橘林……

成片的橘林铺天盖地,一望无际。站在树下,微风吹过,橘枝摇曳着身姿,橘花随风飞舞,撒在地上、飘在身上。落下的花瓣暗香残留,与挂在枝头的橘花遥相呼应,宛若醉入了花的梦乡。

橘花开过,橘条上就冒出小果子。刚结的果子一粒粒很小,只有碗豆大,青青的,硬硬的。生长的过程中,不断有夭折的果子掉在地上,这些过早凋零的青果子,我们称它为橘胚。据说橘胚可以做中药,当时的日杂公司都收购这些橘胚。

 既能到橘林里玩,又能捡些橘胚换一些零花钱用,何乐不为呢?于是,这个时节,捡橘胚便成了我们这些孩子最大的乐趣。“公房里”无论男孩或是女孩,一放学便会约上几人,提着小竹篮钻进了橘林。

 橘树成行成列,整齐划一。树根粗矮,树干苍劲,树叶茂盛,大人进入橘林都要猫起腰前行。如果穿着深色衣服爬上橘树,隐在密密麻麻的树枝中,就很难被人发现。对于“公房里”这些顽童,玩劲自然远远大于捡橘胚赚钱的兴趣。一进入橘林,便忘了初衷,穿梭在橘墩间,捉迷藏、抓知了、掏鸟窝,流连忘返,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

父母找不到孩子,站在门口或打开窗子冲着橘林喊几声:“吃饭了!”橘林里的小伙伴听到便慌忙钻出橘林,这才发现,不仅橘胚没捡到,小竹篮也不知丢哪儿了。那些胆大又顽皮的男孩就从橘树上摘一把青橘子带回家。

“七月七,分橘各”。七夕,果肉从这一天开始分离,形成瓣,慢慢孕育成形,就能用手掰开。但此时的橘肉酸涩,无法入口,如果橘汁溅到眼睛,便会剌得直流泪。这个时候,落在地上的橘子也失去了药用价值,烂在泥土化作肥料。从橘子成形那天开始,橘农就入驻橘林,他们用竹子搭成棚,铺上干稻草,设起了岗哨,村里的男人就轮流住在这里值班守夜。橘子成形到成熟这段时间,闲人不许进入橘林,这个时候,橘林是最清静的。守林的男人吧嗒吧嗒抽着烟,而我们也只能趴在自家的窗户看着那浓得化不开的墨绿,慢慢透出黄,再由黄转橙,发出诱人的光亮。

橘子熟了,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果香。橘林里一盏盏“红灯笼”沉甸甸地挂满枝头,黄澄澄的,好有一派“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磅礴气势。我们抑不住内心的兴奋,脚底发痒,不断萌发私闯橘林的冲动。

一次次被农户驱赶,一次次被家长斥训,并没有让我们却步。在“公房里”孩子看来,“偷”橘不算偷。或许是因为这些农户没有多少的敌意,骂骂咧咧的同时总带着笑意:这帮“公房里”小鬼又来了,等熟透了摘下来给你吃也来得及!

橘花开了、瓣分各、结果了、红熟了,`一年又一年也就这么过去了。尽管我们是在橘林里玩大的,但毕竟是“城里人”,想吃桔子,依旧要凭票去水果公司排队买。那年头,除了粮票油票布票,我们这里还多了一种票证:橘票。户口本上几个人,每人几斤,都是定额发放的。

七八十年代,黄岩的橘子非常“吃香”,产量位居全国第一,是名符其实的橘乡,全国闻名。如果谁家有亲戚在上海,那橘票便要省着点用,因为上海人特别喜欢“黄岩蜜橘”。别看当时上海十六浦码头的水果摊,到处吆喝着“黄岩蜜橘!正宗的黄岩蜜橘!”,但大部分都是假冒的。上海人希望黄岩亲戚寄些橘子来,左邻右舍分几个,家里来客了递上几个,吃起来“啧啧”赞不绝口,那才有面子。

生在橘乡,尤为自豪,无论在哪里,人们可能不知道台州,但必定知道黄岩。倘如说自己是黄岩人,那他定会说,哦,知道!“黄岩蜜橘”响当当,天下人谁不晓得。一说到黄岩,便会引发很多关于橘子的话题。

橘子的品种繁多,形形色色。成熟期不同,口味也不同。最先挂红的是早橘,早橘吃起来松软,有一股淡淡的芳香。但早橘存放期短,容易腐烂;无核橘,产量多、周期长,分早、中、晚三熟,橘肉水分充足,口感丰满醇厚,几乎雄霸整个橘天下;本地早吃起来最香,黄岩至今流传这样的俗语:“吃功本地早,讲功饭店嫂”,勿庸置疑,这是对本地早最好的褒奖;乳橘,也是我最喜欢吃的橘子。橘肉细软,个小,皮薄光滑,看上去玲珑有致,握在手心,娇柔得让人不忍用手去剥,唐宋时期,乳橘作为朝庭贡品,被誉为天下第一果;朱红,顾名思义,从里到外都呈朱红色,也是唯一区别于其他橘子的颜色。所有橘子,只要与它摆放一起,那便不是红,至多算个橙色。朱红香气馥郁,室内只要有人剥开朱红,房间里便清香四溢,但这种橘子,市场己很难见到;最晚熟的便是槾橘了,个大皮粗,橘肉水份充足,存放的时间长,如方法得当,来年还能吃到颗粒饱满、新鲜的橘子。

“公房里”孩子虽然不像橘农家的孩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也不缺橘子吃,毕竟住在橘林旁,在橘靠橘。橘子周期长,品种不同,成熟时间也不同,从中秋到腊月,都是收获的季节。每一次采摘,橘林一派忙碌的景象,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齐上阵,带上工具,摘橘的摘橘,装筐的装筐,搬运的搬运。我们也去凑个热闹,给树上采摘的人递个橘篓,把落在地上的橘子捡回橘箩,这样不仅能吃上一通,还能兜起衣襟带回一褂裹。回家后,小伙伴们便挑几个大个的橘子,用针在橘子上戳成篮的样子,慢慢剥掉多余的橘皮,小心地取出果肉,剩下镂空的橘皮便成了一个小橘篮。“公房里”孩子人人都会做橘篮,但取橘肉可是个细工活,稍不留意便会撕破橘皮,前功尽弃。男孩子可没那份耐心,往往做到一半就泄了气跑开,而女孩则会做出很多花样来。在篮柄刻个花或篮口雕成水波纹,托在手心,比一比,赛一赛,就象完成一件工艺品,极有成就感。

橘子虽然紧俏,成千上万斤收成,吃几十个橘子,对于橘农并不稀罕。他们可以让你放开肚子吃个饱,也可以塞几个给你带回去,却不能私底下卖给你。因为橘子属于国家统购统销的农产品,只能是国家收购。那怕你是外地来客,就算买到了橘子,也出不了城。出城的公路上都设有卡点,押运员递上准运证,时间、数量,核实清楚了,才能放行。

采摘完毕,橘子一箩筐一箩筐地装上手拉车,我们便尾随车后一直跟到永宁河澄江埠头。埠头上泊满了摇橹船,搬运工挑着担子忙碌地穿梭在埠头与船舱。船上橘子装得满满的,水快淹到舷帮了,船老大们才摇起橹开船。木船一条连着一条,河面一浪赶着一浪。走下埠头,站在石阶上,便能听到“哗,哗,哗……”橹板划水的声音轻柔、舒缓,此起彼伏,犹如一曲舒缓的轻音乐,让人听得沉醉。几十条船,首尾相接,远远看去犹如一条长龙舞动着雄爪在澄江漫游。我们赶紧跑到桥上目送,直到那金灿灿的影子,慢慢消失在河的尽头……

长大后我们陆续搬离了“公房里”。岁月流逝,当初的“公房里”孩子都已经两鬓斑白。“小伙伴”相约再回故地时,往事,仿佛触手可及,而门前那一览无尽的橘林早已被一座座住宅塞得满满的。公房还在,却已破旧不堪,墙上青苔斑驳,无处不刻画着雨浸风蚀的落寞和苍楚, 但每一块青砖青瓦都承载着半个世纪的记忆,讲述着橘林里的那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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