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花架上的龙吐珠格外的招展,白色的花萼下开出红色的花朵,朵朵傲然挺立,十分夺目。清晨,我突然发现龙吐珠的花盆里多了几根枝条,当时也没留意,以为老公剪枝扔下的。第二天,又多出几根,横七竖八的,看那样子,又有鸟要来搭窝了。
几年前,斑鸠第一次落户我家北阳台,继后,年年来筑巢产子。说“良禽择木而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在我家窗台的花盆里,是因为小区的幽静?抑或是那盆龙吐珠的热诚与纯洁?去年二月,小孙女呱呱坠地,新生命的降生让我们一家人都沉浸于忙碌而喜悦之中。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灵性的指引,这一年斑鸠没有来,我们似乎也忘了它的存在,难道今年又要到我家孕育小生命?
果然。第二天一早,斑鸠又衔来了几根枝条,盘成个圈。花盆本来就不大,而斑鸠个头也不小,这个窝明显有些逼仄,盘踞上面自然是出头露尾,幸好这棵龙吐珠枝叶茂盛还能遮风挡雨。
很多人以为斑鸠不会筑巢,也许是因为“鸠占鹊巢”这个寓言的缘故,让斑鸠平白无故沾上了不好的名声。其实斑鸠会做窝,只是不像燕子窝那般考究。几根树枝交叠搭成平盘状,再用身体蹲出个窟,便成了窝。斑鸠窝虽然简陋而粗糙,但并不影响它们对孕育新生命的渴望、对家的呵护。 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窗台上,柔美而温和。龙吐珠的枝叶也温柔地低下了头,两只褐色的、颈部有斑纹的斑鸠伏在枝下紧紧相依,想必这便是朱颈斑鸠了。一公一母,分不清哪个是雌,哪个是雄,它们不时摩挲对方的身体,发出咕——咕、咕咕,声音轻柔而细软,似乎在窃窃私语。我不忍心打扰,更怕惊吓着它们,只是远远地站在墙的一角,窥视着这样一个温馨而美好的画面。
斑鸠对感情非常忠贞专一,一旦认准对方便相伴相守一生。它们平日里成双成对,一起飞行,一起觅食,从清晨到黄昏,从盛夏到寒冬,不弃不离。如果雌鸟受伤,雄鸟惊飞后就不断地折回原处上空盘旋鸣叫,声音凄惨而绝望。倘若一只失散,另一只会不顾一切,哪怕天涯海角也寻找回自己的另一半。
两个相亲相爱的斑鸠一旦有了爱情的结晶,就会告别居无定所四处栖息的生活,筑巢产子,开始过家家了。窗台上,雌斑鸠蛰伏在窝里,雄斑鸠外出觅食。饱了,闲了,就躲在窝里耳鬓厮磨。一个多星期后,雌斑鸠产蛋了,两枚白色的蛋宝宝便要在斑鸠软软的肚皮下孵化。这时,雌斑鸠和雄斑鸠就开始轮流值班。一个蹲窝孵蛋,另一个除了觅食喂食外,就在不远处盘旋,或者站在对面楼顶上,一个它能目及的地方,守护着窝里的斑鸠和两个还没出壳的蛋宝宝。
斑鸠很敏感,警惕性非常高。附近一旦有人走动,它们就会颤抖着身子惊恐地起身。如果你再靠近,它便会拍着翅膀飞走。但下蛋后的斑鸠性情大变,即使你打开窗户,把手伸到边上,它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也会一动不动。此时你能感觉到它神色高度紧张,似乎每个细胞都在发抖,但依旧用身子紧紧裹住蛋宝宝,一副凛然不可侵犯、视死如归的样子。这样以死相护的场景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记得那一年,师傅如约来我家安装纱窗。所有的窗很快搞定,轮到临近斑鸠落户的窗台时,我们愣了,不知怎么办。斑鸠本性喜静,打钻这样刺耳的声音,人听了都难受,还不把它吓个半死。是我们考虑不周,只能向师傅赔礼道歉,希望余下的纱窗等斑鸠离窝后再来安装。师傅说,我开车过来要一个小时,这样一来二去,岂不是又耽误我半天工夫。他走到窗前,只见斑鸠紧张地张开翅膀,护住小斑鸠。师傅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你们这样尊重生命,那我也做个慈善,等你们通知,我就再跑一次吧。
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为了给它们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孕育新生命,我们不敢高声说话,更不敢开窗。怕房间里的电视声音和灯光影响斑鸠的情绪,就关起窗帘,偶尔瞅准机会就偷拍几张照片。家里来了客人,也再三叮嘱不要靠近窗户。等到斑鸠离窝飞走后,窗台上的花草也全枯了。
斑鸠的生命周期有十年,我不清楚,今年落户我家的斑鸠是不是前几年的老客?它们似乎并不十分害怕我们了,彼此相望,多了一份信任。盆里的花缺水了,我们也尝试着去浇,它只是本能地退缩一下,立马恢复了先前的安详,你做你的我干我的,互不干扰,和睦共处。
大约二十来天,两个小斑鸠出壳。这几年,我从没见过出壳的那一瞬间,小家伙总在夜深人静或我们不在家时,悄然挣脱那层薄薄的蛋壳。软软的、湿湿的,细细的绒毛湿漉漉地粘在粉色的肉体上。尖尖的嘴,耷着头,身上的毛细管微微在闪动着,仿佛能听到它扑通、扑通的心跳。
梅雨季节,分外潮湿。几天的延绵细雨扑打着斑鸠妈妈,雨水一串串地滑过身子,它却伏着动也不动。哪怕抖一下羽毛,也生怕淋湿了腹中的小斑鸠。
出壳后的小斑鸠,整日蜷缩在妈妈的羽翼下。鸟妈片刻不离地蹲在窝里,而鸟爸更忙了,它不仅承担着觅食、喂食的责任,还要与鸟妈一起蹲窝陪着小斑鸠。每当鸟爸从外面飞寻食回来,两只小斑鸠争先恐后张开嘴巴等待喂食,鸟爸把含在嘴里的爬虫飞蛾撕成几小段,然后投进去。而小斑鸠永远一副吃不饱的样子,吞咽了食物后,甩一下头,又把小嘴巴张得大大。
吃得多,长得快。一个多星期后,小斑鸠稀疏的羽毛陆续长出来了,头慢慢能抬起来了。它们踉跄地练习站立,在窗架上跳来跳去。
是鸟就要飞向天空。不见得斑鸠如何教飞,抑或是鸟天生的本领。一家四口,围在一起,上蹿下跳,扑打着翅膀,其乐融融。这时,也快到了骨肉分离、各奔东西的时候了。
一天清晨,窗台的花盆里只剩下了一只小斑鸠,鸟爸鸟妈飞走了,它的同胞也飞走了,不见踪影。这只小斑鸠有些焦躁,来回徘徊。到了晚上,夜色暗下来,仍然是孤单单一只。如此爱子的斑鸠怎会如此决绝,竟然丢下还不会飞的小斑鸠一去不复返?我们非常焦急却又无能为力,不时来窗前张望,却不知道如何帮它,想着投放些食物,又怕吓着它。
过了一夜,那只小斑鸠扑几下翅膀腾空而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太阳底下,从此海阔天空。显然,我的担忧是多余的。到了雏鸟独立的时候,鸟爸鸟妈绝不含糊,也许这便是它们的生存法则。
据考证,小斑鸠一离窝,亲情戛然终止,和父母便形同陌路,老死再不往来。也许一生一世不相见,也许相遇已不相识。所谓的家,就这么一段时光,美好而短暂。
两只小斑鸠飞走后,鸟爸鸟妈又变成二鸟世界了。在漫长的时间里,雄斑鸠和雌斑鸠仍然相依相偎,四海为家,浪迹天涯。但生生不息,它们又将繁殖新的生命。也许,这对相濡以沫的斑鸠夫妻明年还会来这里筑巢,直到垂垂老矣,再也飞不动了,飞不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