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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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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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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蒂

逼近黄昏,厚重的云霓盘踞在天空,只给夕阳剩下一点点空间,迸射出一条条绛色的霞光,宛如姚江湾畔的游鱼,隐隐约约,时而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出门,穿过马路,拐个弯便进入了公园。夜间锻炼的人流陆续进场。一支夜跑的队伍迎面而来,清一色的白色运动装,步伐矫健,他们摆动着双臂,神采奕奕。这些人大都已两鬓花白,岁月的痕迹明显写在脸上,应该是刚退休或即将退休的人。我羡慕那一身充满活力的装束,甚至他们脸上淌着的汗珠。这支队伍从我身边跑过,仿佛空气中都飘散着一阵阵青春的气息,充满活力。我停住脚步,看着他们远去,也许是年纪相仿的缘故,其中一个人也回过头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召唤着我。

不远处飘来苍凉又婉约缠绵的歌声,打破了夜的宁静。好像是刀郎的《爱是你我》。听不清歌词,感觉有些跑调,但唱得却很投入。顺着歌声,走进一个小广场,便看见一棵老樟树。广场很小,只有一些简单的儿童游玩设施,老树被六角形木条凳围着,凳上堆着一叠则脱下的衣服,拉杆式音响依着木条凳摆放。一对老年夫妻,拿着话简,对着三角架上的iPad频幕,如泣如诉地唱着。“爱是你的手,把我的伤痛抚摸,爱是你的心,倾听你的忧伤欢乐,这世界我来了……”

几个幼儿在滑滑梯周围来回跑着,年轻的父母眼里满是孩子,一边紧随其傍,一边吆喝着:走了、走了……我们回家。木条凳上蹲一只金毛狗正竖着耳朵专注地盯着这对老夫妻,估计是老俩囗养的,这只金毛大概是今晚这场演唱会唯一的听众了。见我进来,这对夫妻即刻兴奋了起来,女的在iPad上划了几下,又俯下身调试了音响,原来温婉的音乐变得热情奔放:你就像那冬天里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你的大眼晴……女的开始摆动起身子,学着费翔的姿势用手在眼边轻轻划过,然后甩一下头发,动作极潇洒,男的也很配合,深情与老伴对视起来。这般激情演唱似乎跨越世纪回到八十年代那场春晚。一曲接着一曲,嘻戏的孩子们早被父母牵走,我便靠在滑滑梯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几个老人进来,他们没有招呼,只是相视微微一笑,显然都是老熟悉了。或许是我这个陌生人闯入了他们的领地,其中一个老伯走过来与我搭讪,不用多问,他便自我介绍起来。原来这几个都是教师,退休都快十年了。先前也经常出去旅游,参加一些老年竞走和跑步活动,这几年感觉跑不动也跟不上了,就很少出门远行。每天晚上,他们就相约到公园里散散步,拉拉家常唱唱歌。看我并没有离去的样子,他便给我科普起健康保健知识:侬晓得伐?歌唱能增加心肺功能,有效缓解支气管哮喘等疾病。美国老年研究中心通过调查发现,歌唱家的心脏功能比普通人更活跃,唱歌能使人长寿……这位老教师越说越起劲,似乎回到了讲台,我便转移话题:我说,退休了,真得要好好享受生活。见我这般说,他指了指二个唱歌的老人,唉!他们的子女在国外工作,经济不愁,就是生活无聊,空虚啊。

是的,孩子在身边就好些,我附和着。老伯又说,子女在身边有啥用?他们有他们的生活。阿拉嗯子就在本地,我们俩老口给他们带了近十年的孩子,现在孩子大了,我们也老了,还不是剩下俩老眼对眼过日子。前几年,我们也一起到这里唱唱歌,去年老伴走了,我就熄火了,唱不起来了。老伯突然伤感起来,一阵沉默,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直到对面那对唱歌的夫妻停了下来向他招手,我便转身离开。

姚江湾畔,月光洒在江面,倒映着两岸高耸的建筑,万家灯火,熠熠生辉,与天边的繁星交相辉映,仿佛融为一体。天地悠悠,陶醉其中,流连忘返。蜿蜒的步行道旁,隔几十米便有长椅供人栖息。前面坐着的一对老夫妻,男的一头白发,身姿佝偻,而女的看上去精神矍铄,她正用双手扶着老头站起来。我慢慢遛达过去,就在擦肩刹那间,突然觉得这个老者似曾相识。男的似乎也想回头看我,而终究没有回头,他在老伴的搀扶下,蹒跚着远去。坐在椅子上,我努力在记忆中翻找那熟悉的影子。

应该是他,一位老领导。我们有过工作上的接触,快十八年了,很遥远,恍惚又在眼前。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见到他,在一次动员大会上,扬扬洒洒一个小时的报告,没见他看过一眼稿子。白色的衬衣穿在他身上没有一条皱褶,浑厚的男中音,初听让人以为是播音员在播报。后排几个女同志在切切私语:听说他没几年就要退休了,真可惜。很难相信他都奔六十了,哪里看得出呀。这次城市治理整顿这么难的骨头也只有他才啃得下……只要他上手的工作,都能做到极致。听得出,他是偶像,很多人尤其是女同志都仰慕他。我没有回头,但能感受得到,说起台上这位领导,她们的眼里放着光。

后来又有几次工作接触。记得第一次向他汇报工作时,心里有些紧张,内容重叠,而他从不打断下属说话,只是认真倾听,那怕听起来条理混乱,他也会慢慢帮你捋清思路。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少训人,带给下属的总是力量和信心。我无法把眼前的这位老者与他联系在一起,应该不是他,但分明就是他,就是那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让人敬仰的领导。

夜色深邃,月光洒满大地,我却有种无法言喻的伤感,犹如独自面对世界的尽头。“开花容易结蒂难”,这是奶奶以前经常挂在嘴边口头禅。含苞少年时眼里有无尽的未来,也没有去悟其中的道理。年富力强只想尽情绽放,仿佛有干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而到了现在这个岁数,突然明白奶奶会发出如此的感叹。

片刻的怅然后,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我哑然一笑,为何只见花开,不见花落?一转眼,我都退休了,他怎不老去。花开花落,总有时节。

走进亲水平台,微风吹拂,涟漪荡漾。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挨着我靠在栏杆上,脚边放着一个塑料桶,桶里没有水,桶沿搭着一条毛巾,脚上穿着球鞋,裤腿卷在腿肚上,看那样子不像是晚练的。我有些好奇却又不好询问打探,只是转过头冲她笑笑。她面朝江水自言自语,似乎又在跟我说,在这里看江景真舒服,我每天都会来站一会儿。我又笑了笑算是对她的回应。“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突然,她双手扶住栏杆旁若无人,无拘无束地放开嗓子唱了起来。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便下意识地挪了挪身体离她远些。唱了一会儿,她停了下来,但依旧沉醉在自己的歌声中。我说你唱得真好,以前学过?高音区唱得如此动听,气息很稳,真了不得。听我这般说,她似乎很兴奋:看来你也有点懂,不是本地人?我上初中那时可是文艺骨干,在学校经常上台独唱呢。小时候梦想当一个歌唱家,唉!后来就当了工人,再后来就下岗了。前几年领退休工资了,虽说吃穿也够了,但我还是跑出来做保洁,闲不住,还有些力气,就多挣些钞票。做外婆了,总要资助些他们吧,现在养孩子费钱,不容易啊。看看,这一片都归我打扫,这些栏杆都是我擦的,你摸摸看,干净不干净。她一脸满足。

她的歌穿过树林,飘过江面,悠远深长,这个夜晚因为她的歌声突然变得温暖。她说我一个保洁阿姨在这里唱歌,刚开始也有些不好意思,怕别人笑话,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人啊,自己做自己的。侬看介许多人,有钱没钱的,老了还不都到这里锻炼身体?然后俯下身拍了拍裤腿。说了声,再会!便提着水桶走了。

风渐大,夜归静。来来往往,去去留留,而世界如何灿烂盛大,夕阳终究会落在你身边,每个人者逃脱不了。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活法,而最后都是殊途同归。花开艳不艳,零落终成泥,几千年前老子便留下名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没有偏爱,对待万物都是一视同仁的,人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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