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将要入睡。骤然有“哗哗”声由远及近。风,从门缝挤入。窗帘的暗影急速飘起。
下雨了。近一个月大旱后的急雨。
我默然坐起,没有开灯,沉下心静听窗外天籁的交响。
雨随着风,声音变化多端,忽急忽缓,风风火火的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似热血少年在尽情挥洒他过剩的精力。初时雨点大而稀疏,落在雨棚上如鼓声擂响;稍后变得密集,打在地上、屋顶和翻卷的行道树叶上,高低起伏,一片喧哗,仿佛雨滴在落地之前就汇成了流水在奔腾。
天地间被雨声充盈,我似乎能够听见干涸土地痛饮雨水的咕咕声,庄稼花草吮吸雨水的吱吱声。似乎能看见萎蔫儿的树木在雨的洗礼中奋力分蘖新的枝条,焦黄的草苗欣然舒展开卷曲的身子。生命在此时尽显热烈、喜悦和奔放!
狂风,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间粗暴地穿行,扭曲着身段,发出粗重的喘息和尖啸,狰狞地撕裂一切可以撕裂的东西。雨借着风势,声音时大时小,不羁地宣泄着莫可名状的情绪。
在狂放的风雨声中,蓦然间惊觉,我居然有多年没有听见过雨声了!上次听雨是在什么时候呢?
和着室外的风雨声,记忆如水墨落上宣纸,在脑海中缓缓洇开,我在其中寻找着关于雨声的片段。而一番倾箱倒箧的搜检之后,脑中出现的居然是儿时、乡间和老屋......
儿时的我,好像对下雨有着发自内心的欣悦!不论是春雨的润泽,夏雨的狂放,秋雨的缠绵,还是冬雨的寒凉,都给我美好的印象。
我的老家在稻池,很美的名字。小地名叫保栈房,很奇怪的名字。老屋就在一个小山包的脚下,田野阡陌之间。泥墙灰瓦,木质面壁,缕空雕花的窗,古朴得似乎能够品出陈年佳酿的味道。我和二哥三哥住楼上,房间四周虽装了木壁,但顶上却无望板。仰卧床上,能够直接看到檩条、椽子以及上面覆盖的青瓦。每逢雨天,不能像晴天那样和邻家小子在外面疯野到夜半才回,又无什么娱乐活动,在母亲一叠连声的催促下,往往很早就上床。吹熄油灯,仰面而卧。得益于少年心性,心思单纯,在没有杂质的暗夜的拥抱中,静听雨落屋瓦的声音。
春雨往往是悄无声息的,“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如果不是雨水汇集顺瓦沟从檐口滴落,你不会惊觉在你神游天外之际身边悄然萌动的诗意。
夏雨是猛烈而狂放的,雨点砸在屋瓦上的“啪啪”声几乎和檐口滴落的“滴答”声同步。瓦片之间的间距不十分均匀,雨太大时,有极细微的雨雾从瓦缝间飘落,落在脸上,带着丝丝舒爽的凉意,因为太细微,如果没有一颗沉静的心,你是感觉不到的。
秋雨是利落的,清晰明了,带着从容和闲适,略带喑哑的“沙沙”声如群蚕食桑,在无边的夜中涌动着强烈的生命气息。
雨中的夜晚,是思绪最纯净的时候,在不同的富有韵律的雨滴声中,你可以轻易入眠!
然而天明了,就该去放牛了。
带上竹制的斗笠,披上一领蓑衣或是一张简单的塑料布,穿上自家编织的草鞋,有兴趣的话,还可以拎上一根竹棍,骤然之间,你就可以领略到“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豪情逸兴。
水牛永远是从容的,尤其在雨天(当然雨不能太大),沿着乡间小路或是在林间草地,不慌不忙迈着方步埋头啃食青草。因此,你也就不用着急赶路了。
雨线接天连地,拂去大地的尘埃,不算温柔。近处的树叶青草泛着逼人眼目的绿意,溪涧的水流略带浑浊,褐色山石颜色更加深沉。向远处望去,雾霭在起伏的山峦和纵横的沟谷间漂浮流动。雨滴亲吻着竹笠,是在为箬叶失去青绿的色泽而哀伤?远的近的景物全沐浴在雨中雾中,蓦然感觉到竹笠下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千世界,而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这个世界随我的移动而移动,和莹洁的雨既融为一体又独立于外,想象着竹笠外众生为各自的利益追逐奔忙,而我的世界里却一片清静,颇有“遗世而独立”的幽情。
恍然之间,卧床听雨以及雨中放牛的少年已成为遥远的记忆。自青年时负笈他乡,到学校毕业踏上社会,似乎雨声就从耳边消失了。是啊,读书时,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是想要跻身巍巍黉门;上班后更不用说了,汲汲营营焚膏继晷,追求的是一些现在想起来不知所谓的东西。心已经被获得的欲望填满,哪还有地方盛放一丝清明?风声雨声与追求又有什么关系呢?那种“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的闲适烂漫情怀成为了一种奢望,更何况现时身处都市红尘,早已没有了“门寂山相对,身闲鸟不猜”的幽寂环境!
偶然看到过苏陌如的《听雨》诗,其中有这样几句“长亭外听一曲悠远笙箫,温柔了石桥,我走过熟悉的巷角,风吹起发梢,轻舟已过万顷波光浩渺,闲坐听雨又一朝”。但愿我还能够放慢匆忙的脚步,以悠然的心境寻找到心底的长亭、石桥、巷角、轻舟,重新感受岁月静好,能够听风听雨的日子。
窗外的风雨声依然在耳际回响!且容我静静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