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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新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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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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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彭家寨

自在彭家寨

彭家寨是我独自旅行的第一站。

没有计划,就在一个独处的上午,在秋阳透进房间的缕缕辉光里,沉默片刻,然后就背上简单的行囊出发了。

彭家寨属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宣恩县治下。距离沙道沟集镇不远,大约十来分钟吧,交通也挺方便的。

对彭家寨最初的了解来自于2023年第十八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记得当时彭家寨的作品是“两河口:一个土家村寨的自适应与拓扑再生”,后来又了解到,在此之前它已有两次参展记录,并以其保存完好的传统土家吊脚楼闻名于世。

从新建的摩霄楼远望,彭家寨宛如一个依偎母怀的婴儿安卧于观音山脚下,依山傍水,舒适而安详。

踩着大大小小的跳石过龙潭河,再沿着河边的石板路即可通往寨子。石板路有些微的修葺痕迹,但大多保留了原始的风貌。踏足其上,似与远古一路风尘走来的土家人相逢,颇有一种时空交错、光怪陆离的感觉。

龙潭河不宽,河水静静流泻,不慌不忙,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不知其从何时开始,也不知其至何时方止,静立河边,你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抓不住,捧不住,拦不住,生命也就在此一分一秒间走向消亡,徒叹奈何!心生感伤!然而,澄澈透亮的河水是可以唤醒你的,游鱼倏忽缥缈的身影不会让你沉沦,它们快活地在水草砂石间忙碌,无忧无虑。《庄子.秋水》中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但在此地,我却如庄子一般能够感受到鱼儿不受打扰不受威胁怡然自得的情绪。土家人对于生态的保护性出天然,对天地生命的敬畏更是虔诚如初。

一株粗大的旱柳斜立河边,枝叶婆娑,拱形的主干伸向河面扭曲成半圆形,似欲搭建一座通往龙宫深处的时空之门。沿河密布芭茅,时值晚秋,花期正盛,紫色或白色旗帜似的花穗在风中飘摇,悠悠然,欣欣然,龙潭河两岸遂在静寂中带上了朦胧的浅笑。

寨子居于叉几沟和龙潭河的交汇处,居民多为彭姓,故名彭家寨。而此地因两河交汇,行政区划又称两河口。寨前为广场,是族人举行庆典、祭祀等大型活动的重要场所。由广场而上,近三十栋古老的传统吊脚楼展现在我的面前,它们依山就势,层叠而起,栋与栋之中有青石板小巷间隔,上下层房屋之间有道路交通。整个寨子攒聚一处,却毫无凌乱之感。每一栋都展示着古朴的面貌,木壁苍苍,门窗古旧,柱子斑驳,似一群恒久伫立来自蛮荒的巨人。时间仿佛被暂停了,悠远沧桑的韵味在心间弥散。二百多年的建寨史沉淀下来的不仅是历史,更是智慧,也许还有无数的机缘巧合。建筑模式大致相同,三间正房居于平地,一侧(或两侧,但较少见)厢房向前面的斜坡延伸,呈悬空之势,以木柱为支撑,柱脚垫以柱础,既通风防潮,适应南方多雨高湿的气候条件,又拓展了空间,适宜山区平地稀缺的地貌环境,可节省出更多平地用于粮食耕种。天才般的思维大约来自于一代代土家先人对环境的适应,抑或说是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与恰到好处的妥协。

所有吊脚楼全为木质,榫卯结构,无一钉一铁。屋面青瓦,端庄古朴,檐角翘起,灵动欲飞。正字形透雕花的窗,青石板铺就的院,从材料到设计,无不体现土家工匠最为朴素的审美情趣和精湛的工艺。厢房也即吊脚楼带外走廊的称转角楼,又称走马转角楼,一种属于土家人烈性包谷酒浇灌出的豪情扑面而来:我家的楼房是可以跑着马观花赏景的呀!其实在行旅之人看来,风景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一溜儿挂在走廊栏杆上的包谷坨、一串串红辣椒、檐下整齐码放的木柴、堂屋里的石磨......,是最世俗最温暖的景观。院子里的秋菊、巷道旁的桂花、墙根下的美人蕉......,是土家男女朴素又不失浪漫的情怀呀。

寨子被叉几沟一分为二,一座一百多年的风雨桥连通两岸。小小的,不宽,也不算高,但风雨桥的要素一个不少,木质,廊、亭、长凳、栏杆等一应俱全。小小身躯成为彭家寨人休闲聊天交通往来不可或缺的部分,承载着先民苦乐交织的情感和男女老幼的诸多挂牵,见证了人世间的无数悲欢离合和风云流变。

寨子背后,修竹猗猗,茂林森然,虽已是晚秋,依然不减浓浓绿意。寨前为大片平整的田畴,水田的稻谷已然收割,谷香杳然,只余短短的稻茬还在列阵,旱地里偶见豆架还零零星星地绿着,硕大的刀豆沉甸甸地挂在藤条上。裸露的灰黄田野,废弃石磨铺成的阡陌,点点繁星般的稻茬,衬着广袤天地间微如尘埃的我,有一种萧然的美感。但待来年,这里又是一片葱茏,新的一个轮回又将开始。时序就在农人的期盼里不断流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种秋收的生活至今还在寨子里延续,充实着他们平静安然的岁月。

如今寨子里生活的大多是老年人。古老的村寨并不妨碍年轻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对更加美好生活的追求。而老人们依旧固执地守着老屋,守着传统的耕作模式,二十四节气的歌谣依然口口相传,在生机勃勃的田野间绵延回荡。

一位老人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嘴角的皱纹随着抽烟的动作收缩、舒展,如山一般沉默,我上前问路,他抬手指指方向,不发一言。问及寨子的历史,言语极简,惜字如金。自家门前卖小吃的女人也怪,不叫卖,颇有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架势,脸上却挂着温暖的笑容,让你不由自主地靠近。

广场之前,龙潭河之上,有一索桥,名“梯玛”,“梯玛”在土家语中以为敬神的人,也就是巫师,是可以沟通天地神灵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梯玛是否将彭家先民的希冀上达天听,神佛是否又如他们所愿呢?桥不大,长约四十余米,宽一米余。然而它却是过去联通彭家古寨与外界的必由之路。主缆为钢索,桥面以木板铺就,两侧钢丝护栏,走起来轻轻摇晃,悠悠然,飘飘然。桥下流水轻泄,水草砂石历历,对岸草木葳蕤,木楼依稀,与古寨的沉默深邃相映成趣。

如今的梯玛桥已不是彭家寨人的必经之道了。寨子下方约一公里处新建的地仙桥,跨河的小火车道,还有我走过的跳石,都是进出的通道。值得一提的是,社会各界对彭家寨古建筑极其周边原生态环境的保护是毋庸置疑的。寨内没有商业氛围,商业街、停车场、古建筑研学营等围绕彭家寨旅游和研究的现代建筑,都设置在距离寨子较远的地方。通往村内的小火车是电动的,在距离古寨数百米处往返,最大限度保存了山水田园与人类相互依存的原生环境,让人们能够感受历史在此地留下的印痕,感受土家先民天人合一的生存之道。

曾经看到一句话:传统的村落里,家族生命力的延续靠的就是盖房子。作为土家后裔,私下觉得这句话最适合土家先民,在我的印象里,土家人只要不是饔飧不继,绝对要想方设法建房。除了家族延续的使命,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理念:有房,方能称其为家;有家,方能献力于国,这是最为朴素的家国情怀呀。

夕阳西坠,余辉在峡谷间肆意奔腾,观音山下的彭家寨在光影的变幻里显出了几分柔美,不再有时间造就的疏离感。只是,沉默依然,在这远离尘嚣市扰的山水田园间,自檐角滴落出几分落寞和孤独。但却又满是自在呀!佛经说:心离烦恼之系缚,通达无碍,谓之自在。历经数百年光阴洗礼,她早已解脱烦恼,心无挂碍,得天地垂青,享山水之美,当然自在。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把这里作为第一站,因为自在,也因为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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