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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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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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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得罗

“二得罗,不吃不喝,挺在床上徇情咧!”

   “啥?徇情? 70好几的老男人还徇情,莫把人大牙笑落喽!”

    歪靠在垸场边晒日头暖的老嫫嫫们,笑得爬满折皱的脸上夹得死个把麻蝇(方言指苍蝇)

   “不信?不信俺带你们去他家看看!”大牙板是二得罗的发小,见大家伙不信,急的直跺脚。

    于是,大牙板带前,后面跟着三、四个老嫫嫫,齐溜溜划着鸭步,奔向二得罗的家。

    还冇进二得罗房门,几个嫫便抻长了脖子往房里瞅。一瞅不打紧,只见二得罗紧紧扣着他老婆发乌发紫的手,并排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老婆已3天滴水未进,张着肉窟窿似的大嘴巴,只有出气,冇得进气。几个嫫见状,感觉后背泼了瓢冷水般凉嗖嗖的,再也不敢往前挪一步。一只乌鸦扑棱棱扇着翅膀,停在院前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哇哇”叫个不停,更加让人闹的慌。

    大牙板毕竟是二得罗发小,他不害怕,扑过去伏在二得罗身上,拖着长长的哭腔:“二得罗咧,俺的傻兄弟咧,生死由命哦,你咋这么想不开哟,你快起来吃口东西哟。”大牙板一把鼻涕一把泪。二得罗仍旧纹丝不动,仿佛被焊在床上。在场的人见状,纷纷撩起衣角抹眼泪。

   说起二得罗,的确有点二。七十年代初,二得罗的原配刚生下儿子,身子骨十分虚弱。二得罗四十多岁娶妻,当然把妻子当成宝贝疙瘩,天冒亮便走二十多里地,到镇上买了包红糖,还想再给老婆稍点营养品,可恨兜里只剩下二枚撞的叮咚响的壹分硬币,二得罗扬脚踢起一粒石子,叹了口气。

突然,有个妇女提着半篮鸡蛋,挖低脑壳往前跑,与迎面而来的二得罗撞个满怀。妇人乘机把鸡蛋篮塞进二得罗手中说:“大哥,你帮我照看下,俺有点急事,等会来取,到时送你两枚鸡蛋哈。”

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正愁没钱买营养品,这就有人送货上门,二得罗乐不可吱,想都没想便应承下来。

   “胆儿真肥,看你往哪跑!”还没弄明白是么回事,二得罗便被人反揪着双臂押上了车,以“偷机倒把罪”哐当入狱三年。

     刑满释放不久,二得罗妻子积劳成疾,不幸病故。第二年儿子又染暴病离世。

    二得罗一下子苍老了,一夜间白了头。天天捏着只葫芦瓶借酒浇愁,常常喝到瓶底倒立,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时,便扔掉空瓶,跌跌撞撞摸到妻子坟前,一屁股坐在地上,扯开嗓门唱将起来:

“一杯酒儿引郎来,

把郎引到八仙台,

贤妹子儿把酒筛,

郎坐东来姐坐西,

人人都说两夫妻,

还是相好的!

 

二杯酒来满满斟,

口叫哥哥报生庚,

说与奴家听,

郎说正月十五生,

二人年宵闹花灯,

二人真老庚。

 

三杯酒儿酸又酸,

酸酸甜甜留郎玩,

莫说美酒酸,

酒不好吃对奴看,

二人相交这多年,

人好水也甜……”

唱着唱着便栽倒在坟前,鼾声如雷。

    日子晃悠悠的在二得罗的酒瓶里和歌声中周而复始。

    大牙板每次从坟地里背回二得罗,便念叨帮他找个女人,再成个家。可惜,人家一听是酒鬼,又坐过牢的二得罗,脑袋便摇的似拨浪鼓。

    二得罗是二,但傻人有傻福,傻人终于盼到迟来的春天。

    说来也巧,二得罗打光棍十余年后,隔壁村东头的新寡,贤慧的六巧婶偏偏相中了二得罗。

    二得罗梅开二度,感觉头发丝儿都充满了力量。

    二得罗和六巧婶每天成双入对,形影不离。热天,二得罗给六巧婶递茶端饭,摇扇纳凉。冷天,二得罗抱起六巧婶冰团似的双脚,捂在自己滚烫的心尖尖上。六巧婶总是轻轻搂过二得罗的头,怜爱的摩挲着二得罗柔软的白发,浅浅的笑。二得罗深陷在六巧婶怀里,感到满足极了,有爱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好似整个身体都在燃烧,人也显得越来越有精神气儿!

    “得罗叔,看你身体壮的跟头牛似的,蚕豆嚼的碎啵?”“把俺当门缝的扁担仄着看是啵?俺铁齿铜牙咧,嚼给你看看!”二得罗不甘示弱,大手一伸,接过垸里一后生递来的一把蚕豆,一古脑儿往嘴巴里扔,“咯噔咯登嚼”的脆响,斜着眼神气地说:“见识了俺牙厉害啵,告诉你,小子咧,牙好肾才好哩。”话音未落,只听“哎哟”一声惨叫,一颗血牙震落在二得罗手掌心中,吓得那后生撒腿便跑。

    春暖花开的日子。二得罗只要得闲,便骑上破二轮摩托,载着六巧婶四处兜风,那心情就像田畈地的油菜花,灿烂无比。二得罗一开心,扯开嗓门唱将起来:

“一杯酒儿引郎来,把郎引到八仙台,贤妹子儿把酒筛,郎坐东来姐坐西,人人都说两夫妻,还是相好的!

二杯酒来满满斟,口叫哥哥报生庚,说与奴家听,郎说正月十五生,二人年宵闹花灯,二人真老庚。

三杯酒儿酸又酸,酸酸甜甜留郎玩,莫说美酒酸,酒不好吃对奴看,二人相交这多年,人好水也甜。

四杯酒儿进花园,手板花枝给郎看,花开果团圆,花开花谢年年有,哪有人老转少年,这就难上难。

五杯酒儿桂花香,二人手挽进绣房,又是一对鸳鸯,二人来到踏板上,双手绕开红罗帐,枕头架两旁。……”

    春天就是这么神奇,阳光照在身上,能嗅到甜甜的味道,让人按耐不住的亢奋。

     一辆客运车超车而过,“还想超俺车,神得冇得味!巧儿抓牢俺,俺要跟他一比高低!”摩托车“嗡”的一声如脱缰野马,六巧婶吓得眼一闭,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突然“呯”的一声巨响,二得罗来不及刹车,客运车的车屁股硬生生撞出一个大坑坑。二得罗满嘴是血,“噗”一口,喷出一团血粒粒,“噗”二口,又喷出一团团血粒粒,张开颗牙未剩的血窟窿,战战兢兢搂起不省人事的六巧婶:“巧儿,巧儿……”便昏死过去。

    待二得罗苏醒过来,医生让二得罗把六巧婶接回去准备后事。

    二得罗回家后,把六巧婶擦洗干净,换上寿衣。然后静悄悄地躺在六巧婶身边,与妻子十指相扣。

    迷迷糊糊中,二得罗仿佛听见屋外头人声鼎沸。吆喝声、划拳声、嘻笑声、抽泣声,就是没有他爱唱爱听的小调声。

    恍恍惚惚中,二得罗还看见六巧婶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转回头朝他摆了摆手,浅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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