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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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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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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


                        

 

  秀才原名吴福发,在单位是吃闲饭的。长的像根豆芽菜,有点娘娘腔,同事便送他个外号“秀才”,他欣然接受,觉得秀才有文气,比吴福发高雅许多。虽然明白父母当初给他取此大名,是希望他一生幸福发财。可惜天不遂人意,九十年代末,下岗风暴席卷全国各地,秀才所在的单位愈来愈不景气,没有一技之长的他首批下岗,下岗后秀才到处找活干,但处处碰壁,只得踩着辆破旧的三轮车,靠为居民灌煤气养家糊口。                       

  秀才勾着头,纸片似的肩膀上扛着一罐煤气,瘦鸡爪子的右手青筋突暴,死抠在煤气罐上方,左手叉在腰上,佝偻着身躯,一步一喘。今天火好,这是第十七罐煤气,还爬两层楼就到了,秀才深吸一口气,默默地为自己打气鼓劲。这燥热的鬼天气,还让不让人活?!劈头盖脸的汗珠,滚落在楼梯的水泥地面上,溅一朵朵小花花。秀才顾不上擦拭,他要一鼓作气,他怕稍作停留,就会变成个软布袋,再也使不出劲挪开一步。

  当秀才送完最后一罐煤气,已是傍晚时分。夏季天黑的晚,秀才踩着“哐当哐当”响的空三轮,迎着天边火红火红的火烧云,心里似云霞般灿烂。汗涔涔的口袋里,装着一天的收入,今天进账了张“大团结”,想到这,秀才不知觉的偷乐出了声。他准备在家门口买瓶烧酒,再买点油炸花生米,犒劳一下自己。

  “喂,秀才,你家女人回啰。”买卤菜的王麻子老远冲着秀才挤了挤眼,高声喊道。

  “真的?”“不信拉倒!”“那,那再给我来块卤牛肉。等等,换块小点的哈。唉唉,再割点落,要不了这多咧!”秀才脸紧贴在玻璃橱窗外,鼻尖压得扁平,尖声尖气地指挥着。“秀才咧,你个缩卵毛的,吃点东西鼻孔怕眼睛看见啰!”王麻子边说边递给秀才半斤花生米和一小块牛肉,不屑地摇了摇头。

  秀才的啬非同一般,整条弄子家喻户晓。

  九十年代秀才住在筒子楼,都是单位职工,如今那些左邻右舍基本都在外买了商品房搬走了,只有秀才还驻守“革命老根据地”。那时筒子楼,一字排开住了八户人家,大家都在走廊里做饭,互相拿根葱借袋盐是常事,只有秀才的东西如昂贵药水煮了般,金贵得不得了。他家的一个纸渣、一根稻早别人也休想带走,有好事的同事便故意作弄他。

  “唉哟,秀才咧,我家电饭煲突然坏了,去你家乘碗饭哈。”

  秀才一听,一阵风似的飞冲进屋,双手死命按在刚刚煮熟饭的电饭煲盖上。“还没熟,还没熟哩!”他老婆不明就里,从房间里探出头一看,见秀才那副狼狈相,一脸鄙夷地说:“妥子唉,人家逗你玩咧,谁稀罕俺家糙米饭哦。”“逗……逗我干嘛?!看……看看,把我手都烫红了哩!”秀才甩着烫得绯红的双手,跺着脚埋怨。“秀才,那我不吃你家饭,喝口开水总行吧!”秀才听罢,车转身,提着水瓶往房里跑,梗着脖子没好气地说:“给你喝,那我老婆喝啥?”这件事传出去后,惹得整栋楼的人笑得直摆头,都说秀才家的水比油还贵哩。

  回家路上有个瓜摊,秀才走过瓜摊数十步,退回来又走过去,这样返复好几趟,终于左挑右选挑了个西瓜,把瓜搂在怀里,心想着老婆,秀才感觉脚下的步子轻快了不少。虽然老婆对待家,就像进出菜园门,一搞一声不吭消失个把月,但终究还会回来,只要老婆不离婚,起码还有个老婆,有个家吧。老婆从没给他个好脸色,但不晓得是么鬼,见了老婆自己就像剔了刺的鱼,全身软塌塌的。

  “老婆,老婆……”还冇进门,秀才就扯着尖嗓门喊。

  “喊什事喊,叫魂是啵!”老婆从里屋踩着恨天高的高跟鞋“咚咚咚”,一摇三摆扭出来。

  “哟,秀才老婆回了呀,那今晚得好好加个餐哟。”邻居一语双关。

  “加餐?就他那怂样?!”秀才老婆挑了挑火柴棍样的眉毛,用眼角扫了一下秀才,不屑一顾。秀才感到难堪,但又不敢争辩,便去水槽洗了洗瓜皮,切开西瓜,挑了一块多肉少籽的瓜芯,讨好地递给老婆。“先吃块瓜,我做饭去。”秀才老婆接过西瓜,潇洒地举起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轻轻地勾了勾。秀才立马心领神会,忙不迭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又屁颠屁颠从枕头套里,翻出用报纸裹了数层的血汗钱,悉数奉上。“就这多?”秀才拉出裤袋,就像揪着一对招风耳,来个裤袋朝天。“嗯,忙你的去吧。”秀才老婆这才放心地咬了口西瓜,一步三摇回了房。秀才的家人知秀才老婆不是个顾家的主,都劝秀才多个心眼,财务大权不要交给女人。秀才心里亮堂,钞票交给老婆,隔三差五可见老婆一面,起码表面上还有个家吧。

  秀才老婆在家安稳了两天。第三天半夜,只听“呯”地一声闷响,秀才“哎哟”一声尖叫,伴有秀才老婆的骂骂咧咧。邻居都见怪不怪,知是秀才又被老婆踢下了床。天一亮,秀才老婆噔着恨天高的高跟鞋“咚咚咚”一摇三摆,甩门而去。秀才呆呆地摸了摸昨晚右脑门上摔的大青包,默默目送老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生活还得继续,日子在秀才的三轮车下慢慢消磨。

  转眼过了酷暑进入了寒风瑟瑟的深秋。老婆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秀才心里空落落的,一个人的家真不叫家,那只能说是个吃饭睡觉的房子。

  “灌煤气哟,灌煤气哟……”秀才尖声呦嗬着,穿行在大街小巷。突然,一五大三粗的中年女人拦住秀才问:“你叫秀才?”得到肯定后,中年女人在秀才肩上拍了一掌:“你老婆和我老公鬼混在一起,你还有心思灌煤气,快去管管那贱人!”“莫信口雌黄哈,我老婆日夜在家,你哪只眼看见她和你老公在一起?管好你自家男人吧。”秀才平生第一次这么凶巴巴地喝道。中年女人见状,以为找错了人,灰溜溜地走了。

  深秋的风卷起飘飞的枯叶,扑簌簌地落满一地。秀才毫无目地,在街上转了不知多少圈,昏暗的路灯下,秀才脑子一片空洞,机械地踩着三轮,泪水爬满了沟沟壑壑的脸,不离不弃的只有自己单薄的身影。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放肆地痛哭一场,哭掉所有的心酸。明天,生活还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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