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娘亲

昏黄的灯光下，母亲偏着头，脸侧在一边，眉头轻皱，嘴巴微张，鼻子一张一翕，鼾声有节奏的起伏着，身体的重心随着鼾声往左侧一点一点地挪动，仿佛一棵倾斜的枯树。每每夜幕降临，母亲便歪在那把藤椅上打瞌睡。
    这个时候，我就着急母亲会因身体失衡而摔倒，但看她如此香甜的鼾睡，又不忍心叫醒，便找床毛巾被，悄悄地盖在母亲的身上，随后蹑手蹑脚搬来把椅子，紧靠在母亲身边。

“哼哈……"母亲倏忽被自己鼾声惊醒。她睁开迷糊的眼，瞅瞅我，有点不好意思，咧嘴笑了，讪讪地问:“我又犯困了吧？”

我紧握着母亲粗糙的手掌，满脸堆笑，“没事的，上床睡吧，免得着凉了。”

母亲“嗯”了一声，像个听话的孩子，顺从地让我扶着她上床休息。那一瞬间，脑海里蹦出来我小时总是调皮不肯睡觉，缠着母亲问“十万个为什么”的画面。母亲总是温柔地笑着，轻声细语答着我无休止地提问，不急不恼，用她那双温暖的手轻抚着我的小胖脸，直至我安然入睡。
   如今，母亲一转眼就老了。我心里一阵酸楚，感到莫名的惆怅。
    自从母亲患了帕金森综合症后，行动上的极大不便，让一向要强的她感到自卑。母亲的病是僵硬症，病情发作时，身体如一尊僵化的木头，寸步难行。医疗一段时间后，由于药物的强力刺激又有点控制不了神经，母亲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有点跌跌撞撞的，让人看见，难受极了。
   母亲有次上街买菜，一个心直口快的老熟人不解地问:“你老走路怎么像个划龙船的呢？"母亲脸憋得通红，无语。一连好几天，母亲宁愿整天呆坐在家，与电视为伴，与荧屏里的人物对话，不肯出门。我明白母亲是因那病让一向坚强的她变得敏感而又脆弱了。

  “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这病不算什么，起码还能走动，还可以不禁嘴，想吃什么吃什么。”一有机会，我就不厌其烦地开导宽慰母亲。
   有天下班回家，母亲手里捧着一只洁白的搪瓷盆，还用洁净的蕾丝布做了个精美的罩子罩着，母亲好似捧着一座圣洁的蒙古包。见我回来，母亲兴奋地朝我挑挑眉、挤挤眼，目光爱怜地落在“蒙古包”上。出于好奇，我快步向前，接过母亲手中的“蒙古包”，揭开包顶，见是两条碧绿两条深褐，有食指般粗短的四条肉乎乎的毛毛虫！” 我“啊”了一声，吓得汗毛倒竖，慌乱中“蒙古包”已被我甩出几米远，白搪瓷盆“咚咚咚”地滚到门缝边躲起来了，四条肉虫虫突受惊吓，都把身子卷成个圆圈，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仿佛在装死。见我受到如此惊吓，母亲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干树皮似的双手反复搓揉着。我心里一阵隐疼，那一刻，我明白空巢的母亲那透彻骨髓的孤独，连小虫的陪伴，也是一种相依，相偎……
   “走，今天休息，陪您一起逛公园！”母亲听我说完，眼里闪过一缕亮光，随即又暗淡了下去。“快点嘛，阳光这好，俺两大资深美女出去秀一秀，可不能辜负了这明媚的暖阳呀！"我扮着鬼脸，缠着母亲撒娇。母亲哪经得起幺女的软施硬泡，豁着嘴，笑了！出门前母亲不放心似的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我帮她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衣襟、裤角对得齐齐的，鞋面刷的一尘不染。我知道母亲是个很讲究的爱美之人，哪怕生病，也不愿露出一点点邋遢之相。
    和母亲并排坐在滨江公园的长椅上，听母亲聊着童年往事，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心里也暖暖的沐浴在阳光里。抬头望，天空蓝的如水洗了般的纯净，金灿灿的黄叶挂在枝头上，清风拂过，发出“沙沙”地声响，像一首悠扬的小曲在空中悠悠回荡。如果时光就此停顿，就这样和母亲静静的，长长久久地依偎在一起，抑或一辈子，多好！
    近些时日，母亲显得有点神秘，经常一个人房里、楼顶上下来回跑。我因这个月工作繁忙，日夜加班，陪伴母亲的时间便有些懈怠了。
   前日下午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刚到家，母亲便拉着我的手，迫不及待、神秘兮兮往楼顶上蹿。啊！楼顶的屋梁上两根大红色的粗尼龙绳穿梁而过，绳子套着一个大大的车轮，车轮上放着用黄色的厚布包裹着的板面。原来是母亲见我劳累，悄悄地在楼顶上自做了一个秋千供我休闲。母亲本来手脚上就不灵便，那高高的穿梁绳她应是费了怎样的九牛二虎之力啊！“结实着呢！我已经试了好几回了哩！快，坐上去试试。”我只觉眼眶酸胀，怕泪水不争气地滚落，忙扬起头对母亲宛然一笑。“坐稳了么，我来推哈！”母亲望着我，满眼里全是爱意！我一屁股坐上去，双手抓牢绳子。“高点，再高点，还要高点！”
    我荡起秋千，和母亲并排坐上，风呼呼地从我耳边掠过，见母亲脸上写满幸福，我开心的笑声在空中久久不肯散去！夕阳的余晖洒在母亲的脸上，犹如一朵镶金的雏菊，显得十分灿烂。
    但愿时光不老，亲人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