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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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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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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春满窗

待到春满窗

昨夜,无眠。夜很漫长,一层层黑下来。

凌晨四点电话铃响了,拿起来,有点紧张,是父亲的。喂了半天,传来父亲的声音,他说没事,清理手机垃圾时碰到了。

昨天就想去父母家看下,转念一想作罢,最好原地不动。他们是老年人,不接触外人为好,安静呆着,什么病都别犯。

放下手机,呆呆地望着影影绰绰的房间。电脑、画案,书籍、窗帘、衣柜,它们安详肃穆,以致清冷,和往常一样存在原地和我的生活里。

马路上的光,薄薄透进来,黄黄的,像碎了的钱币。

窗外依旧有轰隆隆,嚓嚓的车轮声。粘连的声音,告诉我落雨了。

熟悉的扫夜声,依旧不真实响起。轻巧的布鞋在水泥地上沙沙作响,撮箕一走一顿,偶尔传来唰啦一声,也只是一声。道路很干净,不用像平时或落叶季节那样,刷啦啦,刷啦啦不停地扫。

城市的节奏,是由这些清洁工开启的。

马路上传来电话铃,一个男人喂了一声,随即沉默

夜如此清醒又朦胧。

昨天上午,写了日记,下午勾了一幅草图。生活很平静,一直没出门,对朋友说要写一本封城日记,记录下自己的生活和疫情进展。

朋友画了幅《升腾空间》,我喜欢的蓝灰色调,柔和清冷。林立的楼群中,一个女子踏窗而出,徒步空中,前方是半扇月亮,白漫漫的清辉。晚清服饰,身旁一只黑色喜鹊张开翅膀在飞翔。

绘的武汉,一个被封的城市,现实与梦想,古与今,囊括其中。

朋友在汉,住29楼,走前我送了她一本鲁萌的书,《升腾与堕落》,封面有这样一句话:在整体生命的体验中,我在懂得升腾的同时,懂得了坠落,懂得了用泥土连同自己的羽毛一起覆盖起来。

她已20多天没下楼,泥土珍贵,却无法供养人类,只能浮在空中,画画写字读书,平静得像枚日历。

朋友说《升腾空间》是羽化的过程,从人世间走向美好的心灵之光,不变的是月亮,依然故我。喜鹊意味着希望,楼群窗口那昏黄的灯,是人的体温,期待的双眼。走出孤寂,亦如我的书写状态,升腾的心。城死,人没有死,思想依旧徒步空中。

这是一份特殊礼物,封城,封不住思想慢游,生之希望。

昨天自己绘画绘到很晚,一提笔便忘记时间,甚至疫情。上床已是深夜十一点,看了几个贴和几个截图,心情瞬间糟透。

朋友说:“安静下来,才能置之度外;镇定情绪,才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无所谓,才会无所畏,才能有向死而生的镇定。大灾难中月亮照样升起,花照样开放,看似残酷,那正是灾难的希望,一切都会过去。”

我并没慌乱,知道不出门便是安全的。

另一个武汉朋友独居在家,安静地看书、打字、照顾花草,且每日省着点过,也知道怎样才能省着点过,说菜还能维持一个星期。他没买到口罩,勉强买到一个,很贵,且是遮挡花粉的。他十天没说话,一个毫不相干,很遥远的朋友给他电话。张口时,竟忘记了自己的声音。

一个苏州平时并没往来的朋友留言,问我好吗,让赶快回复,需要什么?他那总比荆州强。我说一切都好,他不知道,即便短缺物资,也是运不过来的,快递早已停运。我们固守的古城,开始虚无,只能守着内心的烛火,希望早日恢复自由。

昨天一个视频,沙市几个巡警,接到举报,到一家棋牌室执法。几个人聚众打麻将,且没戴口罩。巡警训诫了他们,把电子麻将砸了。路边有几个打花牌的也被喝断,训斥了一番。

非常时期,每一处疏忽都是导火索。不喜欢麻将,打麻将打不出国泰民安,打不出太平盛世,也打不出内心平静。

修养自己,打发时间的方式很多。

黑格尔说“屋中有画,等于悬挂了一个思想。”

不臧否任何人,幸好,打麻将群体固定在一个年龄段,儿子他们年轻的一代很少这样。

荆州今日下午两点封路,豉湖路到太岳路一段,整个北京路几乎封掉,以后有事出门,将徒步。爱人值班,赶回来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我说快没青菜了,封了路,郊区的农民以后上不来。他转身出去买,一会回来道,红星路菜场已抢购一空,只买到生姜和鸡蛋。荤菜家里还有。

坚持。

戴着手套把他的鞋提到阳台去晒,他自己把裤子和羊毛衫用热水烫了。

秋其在论坛留言:“亲爱的菡萏:疫情不知还要持续多久,如果时间太长,许多小动物会饿死,然后滋生病菌。我们这儿山坡多,动物也多,光是暴露在外面的都很多,还有主人走了关在室内的。这时节没吃的。2月1日零点封死南北山园门,本地人已经不许回来。”

“今早联系报社朋友,应该请动物保护协会想办法。再过几天,也许会有许多动物尸体在路边角落,在许多房屋,而无人处理。”

秋其让帮忙打听这方面的消息,记得我好像有科学家的朋友,怎么能比较安全有效去做。她说也许自己的想法有点荒唐,但无法无视身边的哀嚎。

邮箱里,她又说找到了最笨最有效的方法,不让我操心。

她不会挨个去喂?

爱人是个可怜人,去深圳时录了一个视频,孙女搂着她,在镜头里摆手喊着,爷爷奶奶早晨好。声音嘹亮,甚至豪放。他就靠这个活着,坐在沙发上一遍遍地放,仿佛他的孙女每一天都对着他喊,爷爷奶奶早晨好。

他和他同事们都在上班,做义工,守在马路和超市。

我的时间依旧不够用,打字,画画,又想去整理书稿。不知道做什么好,从画案移到写字台,又从写字台移到画案。

今天阴天,路面薄薄地湿了一层,外出的人明显减少。小区门口开始测温,外来车辆不准入内。荆州新增46例,比昨天少,总计333例,这是唯一的好消

息。

初四电台的朋友发来海南医疗队抵荆的消息与图片,147名医疗骨干,半夜到达,是第一支外省支援队。一位女医生明显穿得少,一条连衣裙,外罩一件大衣。荆州给他们准备了羽绒服。现在已派往各县市区,奋斗在第一线。

祝福疫区,我的荆州。

庚子年正月初九,荆州封城第十天。

家里的花开了一朵,只一朵,红红的,是茶花。很奇怪,一朵花里,竟密密挤了许多朵,每小朵里都有花蕊。

非常时期,尤为珍贵。

阳台上还有一棵大白菜和若干蒜苗。植物们都好,不冷,就没移进来。

昨夜昔日繁华的北京路悄无声息,是我生活的这几十年里,唯一的一次,不再承载车辆,暂时空着,沉默着,像个反思的老人。

早起窗下依旧有说话声,有男人上来吆喝,让他们回家,估计是小区的工作人员或巡警。巡逻车来来回回,高音喇叭里喊着戴口罩,戴口罩!气氛明显比前几日紧张。

太阳出来了,丝丝缕缕洒进来,让人恍惚觉得是平日,可以专心习字画画。

但不是,想哭,荆州一夜间新增了166例确诊病人,总人数达499例。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人命,需要生存的生命。

这个世界同样需要肃穆,需要安静,需要沉稳。

发了微,站在窗前心绪久久难平,讨厌疏忽溜达者。不知道这座自己深爱的城,何时能恢复正常。

马路上只有行色匆匆骑共享单车、摩托车的口罩者。一个穿红黑格子袄鼓鼓囊囊的蹒跚老人,裸着脸,一瘸一拐。左手提着黑塑料袋,右手拄的铁质三角架拐棍,铛铛!铛铛!撞击着路面。不知道她去哪儿,看着她慢慢走远,默默关上窗。

昨晚,秋其在邮箱里说:“土办法是爷爷指点的,他给予我强大支持!这个有着鲁滨逊一样强大生存能力的老人,他真了不起!爷爷负责提供十箱火腿肠,他年前批发了五箱,剩余五箱答应想办法弄到手。这样,我可以出去分放,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走遍小镇大半街巷。时间是晚上,街上无人之时,帮助一批暴露在外的小动物,几天之内应该可以坚持。

它们不好,我们也不会好的。

菡萏,我目前比你安全许多,你必须守护好自己,我天天都在看荆州的病例公布情况,今天看到是333例确诊,是我们江西省全省的确诊数目!你其它什么都暂时退后,记住了吗?守护好自己,守护住人性的温暖。这时候有信有望有爱的力量无比重要。

我一直都与你同在,菡萏。”

小动物的问题我想过,只有弄到食物上山,或者捐款买一些食物。但这个时刻,估计没有人会送一车食物上山的,若封了,没有通行证也上不去。

不知山上能不能买到食物,若可以,想通过朋友转点钱,希望它们能活下来,和我们一起度过难关。

秋其说不用打款,她月收入不低,可以做点小事。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我们有问题,人都顾不过来,还讨论小动物的事。那就认为吧,正因为这些小动物不安全,我们才不能安全。

兰逸发微说开车经过长安街,沿途风景除了孤单寂寞,还是孤单寂寞。世界上最大的天安门广场,每天人山人海,现在无比清寂。北京三号航空楼几乎空空如也,飞往新加坡空客380双层大飞机可以躺着睡觉,一家人享受着包机待遇。

疫情损失严重,尤其服务业。

一边打字一边抬眼望了望窗外,一个人都没有,街上光溜溜。路面早已收干,前五分钟有警报声划过早春金色暖阳。

昨夜窗外有唱歌的声音,一个男孩边走边唱。

画完一幅工笔,仕女图,绿色调,自己的创意,起名《待到春满窗》,字没写好。

等着春天,疫情没了,这个城市就自由了,可以拥抱所有城市;爱的窗口也可以抵达任何一个窗口。

小区今天开始喷消毒水,马路也是,中心城区确诊的多。

此时,路上有个提礼品盒的女人让一个骑电动车的带她一截,那个男人没搭理,飙走了。

庚子鼠年正月初十,荆州封城第十一天。

今天立春,太阳好的不真实,棚顶都落满了光斑。

中午躺了会,久久不愿意起来。59岁的志愿者何辉走了,他本可以像我一样呆在家中。

朋友的楼区15楼发现了确诊病例,早起留了言。我安慰她不出门便没事。

自己写了诗,五首,也许想换换形式,或许想证明自己也能写诗。朋友说,这会打乱你的平静,的确有点。

昨夜躺下,又起来收了阳台的衣物,微里通知夜里十点至十二点全市大消毒。已很多人家不再往阳台晒衣服,怕空气中有冠状病毒,我还在坚持。

牙膏没了,昨晚就发现没了,他说买回来好几只,但确实都用完了,不知不觉剩了一个牙膏皮。我说对付几天吧,过了十五再出去买。小区门口就有超市,但确实不想出门了。

危机感越来越强。前几天不让他出去,夜里借着倒垃圾,溜到小区晒台抽烟望风。

父亲打电话来,说他们挺好,没出过门。弟弟昨天送去了药和青菜,问我要不要口罩,侄儿子公司给他快递了100个。荆州有了快递。

昨天荆州确诊病例大幅度增长,是浙江来的四位检验专家起了作用,检测水平提高,很多疑似病例被确诊。

朋友说,他们一医现在只有唯一一条通道出入,其余都关闭了。门诊只开放急诊和发热门诊,病毒肺炎患者被收治后,送入隔离病房,限制出入。因物资缺乏,隔离病房的工作人员非常非常辛苦,穿了防护服,戴了护目镜,口罩,为珍惜物资,中途不能上厕所。

酩酊在接收清点省公司配送的口罩、酒精、电子体温计等防疫物资,争取第一时间发放到站点员工手中。

领到的“飘安”口罩,像曝光的假口罩,还是得用,要不连这个也没得,那么多加油员坚持在一线。隔几天她就去扫各条街的药店,一遍遍找口罩。

她不好,一直咳嗽,普通感冒,十几天了,换了各种药吃。自己是领导,这时候更不能请假,也不敢去看望80岁体弱多病的老母亲。

我安慰了她,让她好好保重,相比自己是幸福的,也是惭愧的。

海伦在隔离病人,发来第五次治疗方案。

英子问我缺不缺食品,邮来点,她是名好编辑。

满屏消息,有温暖有落寞。

今天武汉的火神医院在转移病人,正式启动。我的窗外也有呜呜的救护车飞驰,生命与死神在赛跑。

武汉的洪山体育馆、国际会展中心、武汉客厅,一夜间变成方舱医院,即战地医院。一张张床铺紧挨着,无数条生命等待救治。志愿者忙了一夜,缓解重疫病床紧缺,集中救治轻症患者。总归可以收治了,是个好消息。前期把发热的疑似病例交给社区和家庭是不欠妥的,他们缺乏专业知识和防护用品。

昨夜的月光很白,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墙上清灰的一道。有狗叫,安静的路上,只有狗叫,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遛狗,也不知道病毒会不会传染给狗。

蝙蝠,并非一个可怕的动物,朋友曾说他上小学的晴川书院,高高的房顶,呼啦啦一群群蝙蝠出没,早起课桌上满是蝙蝠屎。

相安就好,只是人类要抓它,要吃它。我经常散步的玉桥公园,深夜有沉闷的虎啸。铁笼子是残忍的,它们属于自然属于自己。

小区门口有值班的工作人员,但因为太阳太好,也有站着说话的人和疯跑的小孩。站在阳台看着他们,有点担心,也只能担心。

接到秋其信件说小动物的粮食已经足够。山上有家较大的超市已奉命营业,政府补贴,不抬价,火腿肠,大米、玉米片、干面包各种食物都有。不用再麻烦爷爷想办法了。看见素不相识的小猫咪吃的肚皮圆滚滚的样子,鸟儿饱食后简单欢乐的飞翔,感到平静喜悦。

傍晚六点29分,武汉的朋友说收到社区通知,封闭管理,要手机购物清单,专人每家送货,不准下电梯。

我说这样更安全一些,辛苦的只有社区人员、志愿者和解放军战士。

庚子年正月十一,荆州封城第十二天。


发 《当代人》2020 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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