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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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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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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雄合体的红楼梦

 

 

那天去看画展,冒着雨。雨点有点大,嘭嘭落在格子伞上,衣袖很快湿透了。路过一所学校,空荡荡的,先是飘来隐隐的乐声,渐次清晰明朗起来。是《梁祝》。我站下,在雨中。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满是寂寞的雨丝和忧伤的旋律。多少年了,那时每天摆弄黑胶唱片,常放这支曲,它和红楼曾是我的最爱。

那时年轻,20来岁,看红楼,还跑到楼下的图书室找一些牛皮纸包的续书来看,边看边在心里抱怨。有本续书里说宝黛结缡,新婚之夜,宝玉发现黛玉胸前有颗明珠,方他们果真是一对,“珠玉良缘”才是真正的良缘。

俗且扯淡。

那时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且振振有词。

后来光阴低落,不大看红楼,但生活会时时印证它,越发觉其珍贵,人性且地道。所以读红楼,读的是红楼,更是自己的成长史。通晓世情百态,也就通晓了它。思绪是变化的,有时是流水,不断向前,不断推翻。

 

 

 

 

红楼是本浅也深的书,藏和露恰恰好。浅到吃喝拉撒睡,日常对白;深到无穷尽的猜疑和遮蔽。所以曹雪芹是个精神物种,他的思想,隐匿在最简单的日常里。那些精致的园林,讲究的吃喝,人事的复杂是烟雾弹。曹不是一个肤浅的阔佬,靠秀一下昔日家族的辉煌刷存在感。他是痛苦的,在找寻一条岔径,超越精神上的苦难。

曹又是一个隐形的民主主义者,推崇自由平等,是个有单纯信仰的人。无沙子,没势利,用几近清水的目光注视这个世界。他写宝玉,写的也是自己。此书能在当时的语境下脱颖而出,虚拟一个精神高度,是不简单的。作者动了不少笔墨脑筋和艺术力量,手法是多重的,是本含蓄且宽泛的书。同时又以最简单的吃喝拉撒睡的形式呈现,既是婴儿宝宝,又是沧桑巨人。

有朋友划分文学概念,只有格之并无纯俗之别,分读不懂和读得懂的两种,即探索性和通俗性的。笔者深以为是,窃以为红楼恰恰是介于两者之间的雌雄合体好读与不好读兼而有之,属特例它让许多惭愧,不似后现代主义,上来就看不懂,故我们在向西学借鉴的时候,可以适当回归,躬身于红楼,汲取更深的营养与写作技巧。

红楼的好是阶梯性的,如江陵马山一号墓出土的战国丝绸,每剥及一层,都有不同的美。这种美丽,便是魅力所以年逾八旬拄着拐杖的沈从文先生,来到荆博,面对一地华丽丽的丝绸时,当即跪下了。《红楼梦》同样是值得我们跪下去的一部书,令无数爱好者研读者为倾倒前仆后继的一部书,好的东西是不朽的,不受时光约束。

它可以以连环画的形式出现,益智孩童,让一些经典场景深入人心;也可以作为文学领域研究的课题,在国际上享有一席之地。从最初的诗词爱情、园林建设、居室陈设、用品用具、人物关系、人性挖掘,到宗教信仰,以致于生命的拷问,上升至哲学层面,无可厚非,它都是美的试问天下哪一部书能够做到?

步自封是件可怕的事情,甚至是毒药若只通晓里面几个人物,几场景,便算读过红楼,那就大错特错。每个人走不出的是自己的窠臼,红楼的好,就是包容着我们的无知。

哲学是文学的终极命题并不深奥相反是朴素的,是人类的思想史,进步史,不断拷问的过程。但它的诞生却是极其艰难的,哲学比宗教更理性,更坚持真理。宗教让你去信,而哲学让你不信或为何信。

 

 

 

 

红楼到底写了什么?可以明确地说,红楼只写了一个人那就是贾宝玉。尽管脂砚斋曾说 “盖全部之主,惟二玉人也。但绝非一本爱情典籍黛玉宝钗湘云,以及里面几百号枝蔓的人物,均是为宝玉这一角色服务。他要借他们的嘴巴说自己的话,也要靠他们营造自己的生活领域,成长环境。

这本书最重要的一节在第一回。第一回完了,全书也就基本结束了。危言耸听,第一回是总纲,有完整的出发与回流。从宝玉出生,下世为人,到折回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带回满身故事,然后编纂问世,脉络非常清晰完整。后面的章回,皆为此服务,起补充展现、回填、丰盈的作用。黛玉是其爱情的一部分,宝钗是其婚姻的一部分其它人物,都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红楼虽口口声声为闺阁立传,但终其还是一个男人的思想史。只是这个男人的眼里,有女人。这些女人,恰恰是这个男人精神世界的折射。

然而第一回恰恰又是被许多读者忽视跳过,不耐烦的回目。连脂砚斋都说,读来不厌,至方好看起来。脂砚斋非曹雪芹,他也许清楚他的故事,但不见得体察他的用心。《红楼梦》是本关乎信仰的书。宝玉下世,是由渺渺真人,茫茫大度化的,和尚道士联袂杜撰的一出好戏。渺渺茫茫,不确定之意。也就是说宝玉的出生是带有佛道两家力量的,他不是什么宝玉,一块顽石而已,这是最重要的。他于人世,经历了一番荣华富贵,离愁别恨后,又回至青埂峰下。至于到底经历了什么?第一回已做出明确回答,那就是十六个字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这十六字,是后面所有回目的概括提炼,从空至空的过程。“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白茫茫是物的空,是心的空。 

我们都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曹雪芹,它还有个名字叫《情僧录》,一个僧人录下的文字。情僧便是作者,而情僧是由空空道人转化而来的。空乃无情,抄完红楼这本书后,他又有了情,可见情是斩不断的东西,遂更名为情僧。所以作者是个矛盾体,在自己的思想斗争中不断前行。那空空道人又是谁呢?空空道人便是宝玉,那个看遍繁华的落幕者,这些都是彼此关联的。是不是真实生活中就有这么个人,一会道士,一会僧人呢不是的,只是作者精神外化的一种形式,他既没当道人,也没做僧人,最后依旧没走出情的壁垒。所谓的情僧,是指有感情的僧人,介于人僧之间这是作者最后给自己的定位。

所以《红楼梦》有两大书名,一《石头记》,一《情僧录》,别的书名可以忽略不计。《石头记》属前期,《情僧录》为后期,一个制作过程,记、录,本为一体。石头便是情僧,亦成长过程。它们把红楼一劈为二:一仙界,一人世。石头是曹的精神钙质,空灵的一部分;情僧是曹的现实心灵体态,最后归结。当年石头因堕落情根,未被入选。“情”始终贯穿着作者的命脉,《红楼梦》由石变人,点石成金。《石头记》《情僧录》合二为一,方是《红楼梦》,单用哪个书名都有失偏颇,所以它必须是《红楼梦》,这样方完整。

 

 

 

 

 

 

红楼是本构思精妙集思想与艺术大成的书。看一部书,评一部书自我眼光如果不能有新的看法或思想生成,属无效功。一个写者猎取的不是单纯的知识,而是为这个世界可以提供消费观点。一本被无数学者研究烂了的书,无疑在考验一个人的智力和见识。就像陈述历史,哪怕你的语言再好,若没新锐的观点诞生,也只等同于度娘的功能独立之见是珍贵之光。一个写者,要写别人没写,没之物。最乏味事便是复制,行画,那样的悬挂满足自己可以,与艺术并不搭界。你的眼光必须得有超越性。

看红楼,不要迷信专家,一学者解读红楼时,赞王熙凤呕心沥血,廉洁奉公,倒贴云云。这是误导,理解的不同,而是逻辑常识错误。尽管1927年蔡元培曾在给寿鹏飞的《红楼梦本事辨证》的序里说。“多歧为贵,不取苟同。”但胸怀不是真理,有的时候需坚持个见。至少她没弄明白,贾府的财政制度,人事格局,小家与大家,公账与私帐,个人人情与家族人情一系列事物的分野。对红楼的理解,便是对生活的理解学者同样受自身生活局限,不见得就通晓大众心理。

站得高,方能看得远红楼,若只纠缠几个人物的命运和性情,无疑是狭隘的,不过自身那点喜好的放大,带着低劣的片面性。红楼有自己的精神导向,作者突破自身重围的一部书,也是一个人的困惑史。什么能救他,是儒道释吗?非也!他撕书,已表明立场,他是反儒的那个等级社会,并没给他清晰的视线,相反是浑浊的。他曾被佛家吸引,一知半解地了悟,想当和尚,赤条条地来去无牵挂,不止一次;还迷恋过道家,崇尚清纯的自然之光,这也是喜欢黛玉的原因。但这些并没给予他真正的安慰马道婆王一贴静虚老尼,迎春的境遇。迎春是位道的追随者,她看的《太上感应篇》是本道善书,最后还是被那个社会吃掉了。所以,曹不断毁僧谤道,他所信奉的神灵并没出现。

荆州的西门外,有座太晖观朝圣门的围墙内壁上刻有五百灵官,囊括达官贵人,贩夫走卒,乞讨者,各行各业人士,即众生相。宗教是讲平等的,但这种平等是虚弱的,只是一种趋善的愿望,饱和个体可以,调配一个社会力不从心。谁都知道那个死板的等级社会并真正平等可言,贾府就是个例子。平等靠的是生产力的解放,科技时代的到来,理性思考,哲学和制度的力量。

曹很天真,想构建一个乌托邦的理想王国,缩小的干净社会,了一座纸上大观园。设计了洁癖的妙玉,她避祸于此,被权贵不容;还描摹了黛玉,另一个干净载体,她葬花,怕花污而宝玉担心的是众女,排斥大观园以外的场景。他们均有洁癖,且层层递进妙玉干净自身,黛玉及物,宝玉波及他人以至社会三玉一体,是个链条,外延不断扩大,有共同的价值取向。在常人眼里,他们是有病均属另类。他们真的病了吗?还是当时的社会病得不轻,到了不得不医治的地步

历史回答了这个问题。

另外,在十二钗中,四个寄居贾府的外系,宝钗黛玉湘云妙玉,均和主人公宝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参与影响着他的命运以及情感生活,作者没必要上一笔。

宝玉说男人是污浊的,女子是清洁的,这不是一个小孩幼稚的想法,而是一个成熟男人深思熟虑的结果。旨在表明那个男权社会的肮脏,今天来看,他的认识都是清醒深刻的。宝玉没病,病的是那些深陷病中,却毫无知觉麻木了的人们。

黛玉为何说鹡鸰香念珠是臭男人拿过的东西,而不取。她的父亲不是男人吗?男人真的臭吗?是作者借黛玉之口,骂那个男权社会。为何作者把宝玉设计的不男不女,曹雪芹本人是这样吗?曹雪芹是个很男人的人,“身胖,头广而色黑,善谈吐”。裕瑞在《枣窗闲笔》中记载前辈姻戚见闻,曹雪芹曾说“若有人欲快睹我书不难,唯日以南酒烧鸭享我,我即为之作书。”可见曹能吃能喝又能说。而红楼里的宝玉却面若桃,即便少年色嫩,相信也有作者故意为之的一面。所以红楼梦是本小说,打破自古以来的写法打破原有故事情节,叙事结构,甚至震碎思维框架,幻影移形的一部书。当然那时还没有哈利波特的咒语我们没必要非得和现实意义上的人或物对号,绘画上那叫死扣。作者有意模糊宝玉的性别,在一个男人高高在上的男权社会,却想当女人,不能说不奇葩。也见厌恶到了极致。

宝玉的眼里是没阶级的,他用一种自然之态看待这个世界,反思所处文化背景,在儒道释的围墙里不断穿行。曹雪芹是先驱,是那个时代最早的觉醒者,这无关政治,是人性的自觉和光芒使然。就像胡适开创白话文之光,蔡元培第一次到北大出任校长,对校役那深深一躬,代表的不仅是自身修为,更是一种文明进程。他们走出国门,受西学影响,而宝玉居于笼中,却早于两百多年前就开始反思传统文化,能说他不伟大吗?所以那些不喜宝玉,说他好色,女性化,不喜读书者,皆表面化的一孔之见。

他的性别意识在那个男权社会,是作者故意模糊掉的,成为一种文化符号的代表。说他不喜读书,要看读什么书;如果承认宝玉是作者的最初原型,他不读书,焉有《红楼梦》的问世,又怎会出口成章,有独立之思维,只不过他读的是自己喜欢——大观园内的禁书,烧的是他眼中的垃圾。所以他宝钗格格不入,不在同一层面。他排斥儒家,迷过道家,走向佛家均未找到精神出口,最后回归现实,开创自己的文字世界。

于红楼想说的很多,作者塑造了这么个人黑暗里,一根火柴,照着自己,也映着那个羸弱社会

说红楼雌雄合体,不仅因其技巧,更是男权社会的孤单,而红楼做到了优雅的平衡。打开一束新的目光,时间就在外面,且一步步验证了它便是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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