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隆重

一

鸟儿的啼鸣恍若碎币，一枚接一枚往下落，听久了，竟能分辨出哪是深情地召唤，哪是快乐自语。

自今天下午两点起，小区每户居民可以派一个人外出购物，最严管控结束。弟弟去了母亲住的小区，没能进去。

路上很热闹，有点车水马龙的意味。

母亲来电话说，在大门口买了两只鸡，给我一只，让去拿。我说有，让她自己留着慢慢吃。

武汉新增病例已降至个位数，近五十天封城，恐慌胶着的状态业已过去，终于看到了曙光一线。浏览了一个贴，有关武汉红会医院急诊科的，太难，她们经历了最艰难的一段时期，没医护没物资，有的只是等着救命和倒下的感染者。

致哀！为那些无人陪伴，逝去的生命。

朋友画了《山鬼》，很多年前画过。这次重画，想突破，画了两稿，一步步深入，方显其趣。朋友喜欢这种状态，否定之否定，直到满意。画为满足自我精神需求而存在，重复，寡淡无味。没新意等于无意义，语言没意义，等于白说，写作如是。旧题材新解，突出人物心理，山鬼渴望自由的姿势，孤豹陪在画中。山以鹰代替，“希望”用彩虹表现，土地为抽象的岩层。很佩服朋友的构思，不竭的大脑涌动着源泉。

武汉被困已近两月，朋友没跨出房门一步。山鬼，心之渴望，于自然的讴歌与向往。

今天自己画了两幅写意，一幅荷，一幅山，都不是很好。原谅自己的拙劣，好玩而已，主要了解下写意的一些技法，以后运用到工笔里。

庚子年二月十九，阳历3月12日，荆州封城第49天。

二

街上很热闹，断断续续的人流，体育场里已有人散步。

有位老伯低头扯着什么，手里握着一小把绿色植物，开着细微的白花。我说您挖野菜呀，他说给兔子找草。路上的红叶李已然开放，密密麻麻挤满一树，杏粉色的语言，热烈而寂寞。

公园的酒店门前拴了条狗，不知道这些天吃的啥，大门紧闭，门口的簸箕晒着切碎的腌菜。

风翻卷着大衣，猎猎而行。香樟开始换叶，红色的叶片一层层往下落，路边悲伤一片。新叶却湖水样涌向枝头，绿茸茸一树，带着分娩的喜悦。

母亲烘了鸡汤，肉有点过火，从骨头上脱落下来。母亲说他俩牙口不好，我拿的螃蟹强吃完，以后不要再买。苹果要切一小条一小条。父母老了，原来健步如飞的他们瞬间老掉了。

封小区前，她尿道炎犯了，幸亏抢着买了两盒药，吃了半个月才好。牙又开始疼，什么都不能吃，没药，只有用火碱敷。直至大门口有了买药的服务员，陈述病情后，方买了两一药。我说咋不和我说呢？和你说有什么作用，你又出不来。可以看病去呀？我道。又没车，去了医院招上别的病，更不值，母亲道。

出去时，在门口登记，领了出门证，有人说像粮票，有人说像路条。我说可以收藏，有文物价值。

有位老伯的口罩已经洗烂，还挂在耳根。

疫苗还没出来，复工在即，武汉不容乐观，不聚为好。我把这些讲给父母听，他们说没事。讲的一些疫中故事，也是我知道的，老百姓关心的无非是弱小生命的存活和离开。

做了红烧肉。早晨起来就把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长方体，用糖炒了，放了葱姜蒜，花椒桂皮，加水，用小火焖上。然后上电脑，整理文字，想起时已近中午，连忙冲进厨房，油汪汪的肉在火上吱吱作响。肥肉已炖化。抢救下来，还好，味道不错，有东坡肉的感觉。

庚子年二月二十，阳历3月13日，荆州封城第50天。

三

阳光金灿灿的，有种春日的隆重。

吃完早饭，洗衣服，收拾房间，把包菜叶子一片一片剥下来，晒在阳光下。越往里剥越白越可人。

植物，人间的密语，圣经般存在。

爱心菜吃不完只能如此，昨天去母亲那，家家阳台都这样晒着。晒干后，用盐揉，做腌菜，炒着香。前几天把莴笋切成片，稍微腌制一下，晒干再炒，脆而绿。前年去松滋时吃过，比肉香，他们用碾子碾，柔软服帖，没土腥气。荆州越往乡里走越会吃，四千多年的文化不是开玩笑的，一些土做法，别有风味。

看了一个帖，火星儿童波力斯卡预言应验的事。不大信，至于他为何拥有丰富奇异的知识，滔滔不绝的解说不得而知。称2020年地球上的一个大陆将发生大灾难，第二次更大的灾难在2050年，即三十年后。算了算，若活得到可以验证一下。但这次非某个大陆的问题，而是“全球失火”。

对他的某些观点，倒是非常赞同，并敬佩，尤其“拜物主义”。

“你们的世界都是势利主义的，你们的科技，你们的一切都是围绕着物质，围绕着金钱打转。地球上许多人认为原子弹危险，其实不是，最大的危险是拜物主义。”

有朋友问荆州是不是解放了，我说还没。他说潜江今天满城鞭炮声，上午还关卡林立，中午便发现村镇解封，卖酒的业已开张，竟有一丝穿越做梦感。

昨天去母亲那，街上的许多门面已半遮半掩试探性营业。

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一位广东援荆医生因公殉职。那一刻很失落，血液瞬间凝固，急忙点开帖，该医师是在走访查看社区疫情中，被身后疾驰来的一辆面包车撞倒的。36岁，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疫情已近尾声，还是没能回去。

昨天在路上看到法桐挂着核桃样圆溜溜乌黑的果子，饱满、苍凉、清寂，原先竟没注意，也许是枝叶太密。这种树沉睡的时间长，估计也快醒来了。

江北以下的路障今天下午全部拆除，过几天就该荆州了，城市解冻，慢慢来。

庚子年二月二十一，阳历3月14日，荆州封城第51天。

四

“平静的外表下，有颗鸽子的心。”这句话也适合春天。

万物奶油般融化，白到万紫千红。

早起听契诃夫的小说，佩服他的正直，也正因其正直，促就了其笔下艺术。他的小说有生活，感情与思想齐头并进，把目光投给默默无闻的伟大一族。经常拿画家、音乐家做比对，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朋友推向反面。称一个歌剧小演员都比某些建筑师出名。

深信每一部优秀作品背后，都会站着一位思想家，契诃夫便是。为渺小人物发声，是他要做的，剔去光环，人是如此动人。

荆州的形势急转直下。昨天文件通知晚八点小区解禁，半个小时后，收回成命，出台继续严控小区和车辆管理的规定。

昨夜，也许太欢腾，荆州出警三百多名，查处55起酒驾。这就是现实，好了伤疤忘了疼，平静点过渡就是不行。总之瞬间严了起来。弟弟已去上班，爱人也接到回单位的通知。

为配合复工复产，今天上午十点五条公交线路首批恢复运营。包括自己常坐的27路、103路，凭健康码、健康证，戴口罩上车。

今天本小区，一家三口从荆门驾车回来，男主人额头体温37.7度，测手腕又正常。在救灾棚子里坐了近半个小时，上报并嘱咐不要外出，在家观察情况。

朋友重画了山鬼，奔腾的气息迎面而来。画面清晰明朗，山鬼骑着赤豹驰骋于多云的蓝天，振臂，飞奔，飕飕的风声刮过耳畔。阳光闪耀，裸体的山鬼激荡于天地间，长发飞扬，奔向自由。双影流动，画面融入古代语言与现代技法，云层、山岩整齐切割，颇具抽象意味。

豪放，非写实，更多体现的是文化自信。《山鬼》源自《楚辞》，《九歌》里的一节，是屈原的代表作，兼具神性与野性之美。那时的天是蓝的，地是黑的，山川河流悬挂流淌于远古的明净中。山鬼没有衣服，披石兰，束杜衡，戴花枝，和云树虎狼在一起，是人、鬼、神的完美结合。屈子用非凡的语言和审美抵足于自然，且充满敬爱和谐缠绵之情意。

曾经的楚地，古木森森，云雾霭霭，盛开着千万种植物，人神共爱。现今脱离自然太久太久了，穿上铠甲，自以为文明，过度索取，已是反文明。种花植草为美化，终是为人服务，并非放野林泉的至情至爱。“真正的教养，没有任何的目的性。”

朋友几易其稿，重画时，考虑了整幅气势，在颜色上加强黑白对比。豹刚刚跃过悬崖，有下落趋势，流云亦下移，画面充满动感。那金山银水，置于脚下，一溜而过，双影显出动势节奏。

心理安慰，也上算是疫中禁足近两个月的一次飞奔吧！
   今天中午炒包菜芯，洗了白白的一筐，看着欢喜。吃穿住行，缺一不可，若后三者挤掉第一者，没得吃了，才叫悲哀。活着，与阳光、空气、云水在一起。

看了一幅有意思的画，明宪宗朱见深的《一团和气图》。构思好，初看是位慈眉善目圆球样的弥勒佛，实是三人抱在一起，互借了五官。取材“虎溪三笑”，涵盖儒道释三家，也是其执政理念，释家包含儒道两家，包容借鉴互融。

早起洗了衣服和床单，太忙，一会还得用萝卜烧鸡子，喜欢的文字暂时靠后。
抱着床单，戴口罩下楼去晾，发现小区的李子树已开花，粉粉一片，安静得若东山魁夷的笔调。
    庚子年二月二十二，阳历3月15日，荆州封城第52天。

五

天阴，有点重回古代的感觉。

昨晚把晒蔫了的包菜，用盐揉了，今早黄黄的，用竹筛子晾了出去。一边晒一边想，已没什么营养，不过是旧日情怀与味道。

兰逸写了一篇文，大意是说年轻人还是得有钱，灾难来时，名牌包包、高档化妆品，没有一点用。何止年轻人，很多家庭都需要金钱支撑迈过这道坎，没钱如何抗风险，有的家庭太难。清风明月，是物资后的富足，奢侈品更是太平盛世的体现。

国人挣扎在苦难线上的还很多。

昨晚的夜空蜡染一般，幽蓝幽蓝。绘了画，自己的生命多少是奢侈的，暂时不用为温饱所愁，可以安心做喜欢之事。

荆州乡村解禁后，很多村民急着坐三轮车突突地走街串巷，拜亲访友，有的竟不戴口罩。

文字还是喜欢小虎的，简而苍凉，有时间的况味与细节之美。有些文字看不下去，不透气，太俗太精致都碍阅读。

为文而文要不得，眼高手低，评得头头是道，落笔拙劣的也有，没真情都是白扯。与炒菜样，火力加时间，无佐料照样好吃，火候至关重要。与中国画也一脉相承，一写实，便俗了。

母亲打电话，让去拿包子。晚上走过去，坐在母亲沙发上，母亲东一句西一句讲她的姊妹们，许多年若是。她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叙述，已入了我的笔端。讲给母亲听，母亲说你傻呀，有些事是不能写的。我说知道。但写得非某个人，而是那个时期农村的状态，存在的问题。所谓的我的舅，我的姨只是弱小生命的代表。

看起来的不道德，非具体指代，而是社会关照，也突显时代进步。文明总是建立在苦难的基础之上，并超越苦难。

回来时，路上很静，尽管小区已解封，城市的驱动还是比较缓慢。爱这庸常的夜色，慢慢走着，平静在这浩瀚闪耀的星空之下。

庚子年二月二十三，阳历3月16日，荆州封城第53天。

六

阳光普照，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小区解封，全城畅通。大门口的执勤点移交给门房，工作人员到社区报到，对零散小区继续巡逻。

在救灾帐篷前照了张相，有条小白狗安详地趴在地下。工作人员说，这条流浪狗很有意思，每天早起准时来报到，讨点吃的。聪明的小狗，在这次疫情中存活了下来。

坐那儿聊了会，一直很少下楼。他在门口上班，做些该做之事，收到了社区的表扬信。现在疫情已近尾声，不似先时那么紧张。他们的领队说，做的都是些小事，有次为一户居民代购药，一块钱的药，跑了三家药店；还有次替业主到中医院开药，患者的家人都不敢去。

总算平安，团队零感染，大家都好好的。

有位老伯天天吵着打市长热线，说不会团购，手里的现金用完了，让市长送钱来。昨晚，问了下母亲，母亲说今年春节留的现金较多，买药买粮没难住。银行昨天已上班。

居民们搬来一件件水。总算熬过去了，春暖花开，还可以赶上古城墙下烂漫的樱花。

在路上走了走，熙熙攘攘的人流。有遛狗的年轻人，靠着小竹椅边晒太阳边吸烟的老伯，拄着拐杖的大妈，也有个别不戴口罩的。光很好，拍了自己的影子，走到儿子曾上学的“北二小”，里面静悄悄的。孩子们还没上课，估计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望着绿色的草坪，于栅栏外站了好久，儿子曾在里面奔跑，这一想，已好多年了。

理发店开了，小卖部开了，卖玩具的都已开业，城市瞬间复活。

日记写了近七万字，涉及疫情的并不多，主要记录特殊时期自己的点滴生活和心理感受。

安，是这次疫情里最令人感动的女性。非医护，不是志愿者，是名上有老，下有小的失语者。为建方舱，冒雨骑着踏板车去学校腾桌椅；操持一家人的一日三餐，上下午给学生们上网课，深夜做包子、馒头、花卷，烤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全副武装去楼下拿菜，回来消毒冲澡换洗衣服，还要抽时间写作。坚强美丽沉着，一声不吭。且处武汉重灾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禁。

朋友心疼又心酸，要是他们不去，家里就安和外孙女两个人相依为命。疫情的日子，外孙女总是一人关在小房里，上网课，做自己喜欢的事。安每天催女儿起床，早中晩三餐赶她喜欢的做，有模有样餐盘碗筷端进去，耐心周到。每次订菜前，把广告单推至朋友面前征求意见，乖巧又孝顺。

朋友不作声，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们离开后，她也会如此默默生活，事事自己做。好在在金钱上没太多顾忧，量力而活，平安就好。

下午五点去了东门，只为看一眼古老的城墙和城墙下新鲜的花朵。浪漫的色泽一层层染过去，白玉兰落了一地，梅正好，丝绒般打着骨朵，紧绷的生命，似古老枝干上一枚殷红的指甲，端庄、鲜艳、忧伤。那柳，青春年少的鲜嫩与翩翩起舞。

春天，力量的最高表现形式，冲破一切阻力。

久违了，郁郁葱葱的粉，水里摇晃的树，绸一样的波，浮上来偷偷换气的小鱼。它们不曾抛弃我们，人类也并没失去春天。万物来自大地，也依附着大地。

庚子年二月二十三，阳历3月17日，荆州解禁第一天。

七

昨夜很静，北京路重新跑车，轻快的车声，并不喧闹。

一切如常，53天就这样的过去了，像做了一个梦。

去了银行，排好长的队。顾客不准入内，一张桌子堵在门口，桌后坐了两名工作人员，顾客出来一个，进去一个。门外搭着绿色邮政帐篷，问了问，得预约，还得明早八点预约，第二天办理。

有一个短信提醒，邮件到了，朝阳路269号，找了找，没找到。给快递员打了电话，说是浙江的朝阳路，非我居住的朝阳路，是退回去的邮件，荆州申通还没运营。一本内刊《新安江》，朋友要的稿，给了一万字的日记。

浙江效率真高，已印了出来。

天很热，太阳明晃晃的，竟有夏日的感觉。

算了算，封了53天的城，吃了两个腊蹄胖，一竿子腊肉，外带鲜肉、鸡，鱼、鱼糕，杂七杂八的东西。真能吃，活着就得消耗，感谢这些食物，让我平安度过了这段时日。

真真切切感受到海南人民的好，不仅是医护力量的支持，还有一车车抵达的珍贵食物，至今篮子里还摆放着绿的芒果和香蕉。

今天继续改画，两幅画终于告一段落。好久没写毛笔字了，心里记挂着这件事。

朋友绘了《老码头》，看到时便很惊艳，青翠的幽蓝色，似水底招摇的世界。透气，流动，用了灰蓝与灰褐，极雅又稍稍偏冷的色调，更能彰显江水的清朗，人物的忧郁，时间的故去。

破碎的台阶，横七竖八的栏杆，不规则的船只，炊烟，沿河的老吊脚楼，均是晚清民国时期的写照。绘的儿时场景，沙市五码头，沿江风景可与沈从文先生的《边城》有一拼。江南味十足的小城，涓涓流水里泊着两头尖尖摇晃的木船，像被时间稀释的人生，却根植于记忆之海。

一切皆成过往，亭亭如盖，渐远渐失的时间世界里，能沉淀的方是故事。

庚子年二月二十三，阳历3月17日，荆州解禁第二天。

八

太阳明艳艳的，光极为生动饱满。

街面上除有些门面没开张，余者恢复运转。菜场人来人往，买了韭菜、蒜薹、莴笋，这些碧绿碧绿的小菜，似春天的色泽与召唤。

病毒很厉害，只能期待疫苗。这个世界总有些舍身忘我之人，让我们坐享其成。

早起炒了腌菜，很香，细细切了，黄浸浸。吃了包子，母亲蒸的。依旧是晴天，窗外并不热闹，有点旧时光的味道。

今天沙市第一人民医院恢复普通门诊，看病需提前预约。一个过程，城市的元气慢慢恢复。

有朋友在店铺里擦洗清洁物品，包括卷闸门，为的是顾客买得放心，还养了一盆兰。生活是美好的，春意盎然，可以重新开始。

太喜欢春天，被燕子柔软过的旧址，细草、树枝、嫩叶构筑的天堂。鸟儿每一次对草籽的吞咽，都会把花香运送到远方，而我们能做点什么呢？是手捧蓝天，好好爱它吗？

苏轼说，“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可见尘土与流水，终是春的主旋律。“春”也是爱，一点点爱起来，像流水的日子，有了新鲜的光芒。

90天的春天，一分为二，白天黑夜处同一刻度，以后白昼将多于黑暗。风柔天蓝，雨微柳斜，小麦起身，万物蓬勃，惊雷炸响，大地真正醒来。日子加速前进，清宁和美却又澎湃着更大的力量。

亦如普里什文的日历，从鲜美的第一滴水开始，每一天都在增厚，待到四面花香，“使一切几乎都具有触摸得到的可感性。”高尔基如是说

昨晚写了字，很认真，有停顿也有流畅，在黄宣上，草的生命总是可以铺向远方。

朋友提起安，说那画面至今映在脑海里，医院病床上一岁半的安左手挂着吊针，右手自个儿够着床边小椅上的水杯，从不吵闹，那时的她可能因治疗，注射链霉素已失聪。

三四岁就会给布娃裁做衣裳。可怜听不见，被幼儿园距之门外，只好跟着父母。学校旁有个王妈，因她的女儿学画得以相识，安寄放过一段时间。从那时，参与社会的权利就被剥夺了。

父母的心酸可想而知，多好的女儿。

今天第一趟专列驶离荆州站，无数的兄弟姐妹走上了复工之路。经济复活，有了后续。与此同时，海南、广东的医疗队，隆重地离开了荆州，一路眼泪，一路警车，一路欢送的人群，有熟悉的文友在送行。

庚子年二月二十四，阳历3月19日，荆州解禁第三天。

九

打了雷，然后平息下去。

睡梦中，便能听到鸟儿井水般唧啾。

做了手擀面，厌倦了米饭和油腻的菜肴。与他在饮食理念上存有差异，喜欢清淡简单的食物，而他隆重，大盘大碟大量地堆积。

用肉末、鸡蛋、蘑菇粒，还有白菜粒炒了码子，撒上香葱。春天本该如此，清清爽爽的，家里也只有白菜。生命构建的艺术，简单干净宁静，惜物，养眼养身。

昨晚去母亲那，发现楼下的琴行业已开业，两个人在里面叮叮咚咚，依旧是背影，很好听，也很专心。良品铺子里很多人，路过妞妞买了两袋面包，问有没有无糖的，服务员说有粗粮低糖的。又买了香蕉。坐在母亲沙发上，看成份里依旧标有赤砂糖，便说还是不吃的好，万一糖尿病犯了咋办。母亲连道，不吃不吃，以后少买这些东西。

父亲说一位朋友的儿子，春节去襄樊陪伴爹妈，被隔在那，现在也回不来。两口子还年轻，得上班，一个月2800元的房贷。

我说有段时间挺害怕的，家里没牙膏，也不敢下楼买。

母亲说封小区时，大门口的店子，牙膏一管30元，牙刷一支20元，说着到卫生间拿出来给我看。我说是贵了。母亲道人家就只有这个，进不到货，也是想赚点钱，毕竟冒着险。母亲这方面好，凡事不计较。

看了一个意大利的视频，挺难过的，许多人不愿意封城，砸店铺，举着牌子游行，失控，混乱。有的死在路边，或趴在汽车引擎盖子上，慢慢滑下，再扑通倒地，有的痛苦蜷缩在地铁车厢里。人挤人，很多人没戴口罩，惊恐地往后退。美丽的小姑娘躺在病床上，呼吸困难，喘着气，可怜的眼神。一个个码着的停尸袋，上面只有姓名。惨不忍睹，冠状病毒，全球的灾难。

走在夜色里，安宁的蓝。

沐在同一星光之下，地球太小，一口气的距离。太难过，自己此时的心情，也是当初别人看我们的感受吧，像换着做了个梦。

兰州拉面馆里灯火通明，没有一个顾客。亮着，便有平安的希望与喜悦。

荆州博物馆、楚王车马阵今天开放，预示着旅游业开始复苏。汉口火车站今天长枪大炮开始全面消杀，为恢复交通做准备。

庚子年二月二十七，阳历3月20日，荆州解禁第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