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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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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0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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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固世俗的破茧声

 

坚固世俗的破茧声

 

 

 

在十九世纪,小说和散文并没有严格的分野,短篇小说亦可称作散文,有散文的脉络气息。但到了今天,不管如何跨界,小说还是小说,散文还是散文,切入点和叙述风格依旧各立径庭。

小说,多视角的表达呈现,心灵的对接与置换;而散文则倾向于自我发散,目光较为单一。散文的真,有别于小说的亦真亦幻,所以库普林走遍俄罗斯,尝试做各种工作,体验不同人生,目的就是忘却自我。他说:“我很想当几天马,做几天植物或鱼,或者当几天女人,尝尝分娩的痛苦;我很想体验下别人的内心,用我遇见的每个人的目光看看世界。”这也是一个优秀小说家必备的素质,扮演各种角色,在不同人物间穿插游走,在场也为不在场那么周万年老师无疑就是这样的一个老戏骨,于人情的练达,人性的深谙,均令我敬佩。

知世俗而不世俗方能写得好小说,这点,我一直深信不疑。保鲜自己的眼睛,能捕捉到生活之美,以及人性幽微。所以小说是瓦片上的诗句,众生相。

那如何理解小说呢?就人有限的阅读体验,认为无非是坚固世俗的破茧声,借助一个喉咙吐出的珍贵珠玉。阿列霞《葛莱齐拉等等一些优秀的小说作品,都跑出这样的窠臼,它挑战着一个社会,一种陈规陋习,甚至自我狭隘的意识。

老师的小说属晚来香,近期愈发纯熟,《老杨和杨老》《父亲的创业小史》《你是谁呀》,均喜欢。衡量一篇小说成功与否是多重的,而我习惯用两点,要么有意思,要么能打动我。所谓的有意思,是指构思铺陈的巧妙,回味的充足与深远即艺术性;而能打动读者的,是情感的力量,深醒和深省。一篇文字需经得起琢磨推敲读罢,尚能在心里翻几个个,便是好作品。

《老杨和杨老》题目就颇艺术,正看反看都一样,绝对平等公平,然而背后隐藏的信息量却是巨大的。同时期出生入死的两位老兵,一国军一共军,一平民一高干,一个穷一个富一个子女是公务员,一个子女为下岗工人。这无疑注定他们在吃穿用度上和于别人视野中的不同。一个住医院走廊,一个住高干病房;一个食野生鱼材,一个吃市井小菜;一个受人尊敬,一个遭遇白眼。一个加碗扣肉算是改善生活,开荤;一个嫌油腻,怕得高血压,这也是必然和自然的结果。

老师善于掌控人心,手握历史密码、人情密码双重钥匙于情绪波动,心理冲突做足功夫,场景的高潮叠加也处理得游刃有余。使阅者临其境,为我们开启了一道霜冻的社会大门,其中的冷暖炎凉,不言而喻。

作者语言轻快,干净利落,不疾不徐,饱和度并不高,非浓墨重彩,与其做人样,读来舒服,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对这个社会我们也许有太多的话要说,对陈腐旧念,世俗人心,也有诸多的反抗和不屑有人痛苦,有人愤懑,有人呐喊,有人抱着尸体不放。实际所有过度的表现均是对腐尸的留恋。周万年老师谈笑间便解决了,往往有轻喜剧的味道,但笑着笑着,就扎心落泪,不言语了。像默默的江水,流的都是痛。所以我更欣赏这种“举千钧若扛一羽,拥万物若携微毫。”的力量。

   一个作者首先要学会修补自己,满纸鲜血,谁也不愿意看。自己的病都没医好,何谈调养这个社会。同样心灵片甲太厚,过分麻木,也很难善良起来。我们看看屠格涅夫、契诃夫、普里什文,梅里美这些大师,他们的心灵无不饱含着春天,有着“第一滴水”的鲜美与纯净,又宽厚得如同草原。我们听到的每一丝解冻的声音,都是他们用尽全力哈出的热气以及人格所释放出的魅力与能量。人一旦僵化,固守在自己的封地,便很难看到另块绿泽。若你的眼睛不能被更多的目光所替代,亦看不到更广袤的世界。所以小说不是散文,灌输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力量,你的精神也绝非单一的精神,是很多精神的组合再生,甚至阅者的参与。这是一种思维链条,讲好自己的故事,像苏格拉底样,只是一名精神助产士。

周万年先生便具备这种丝绸般的视角,于不动声色中,写出平静水面下的动荡与深邃。

《你是谁呀》,感触最深,为之落泪的一篇。作者独出心裁,设计主人公憨头这一朴素的打工者形象,工休之余,蹲在马路牙子数汽车单双号小小的一个细节,便写尽孤独。这个城市是不属于他的,街道、车辆、房屋都是虚构的。一个建筑者,只是城市上空的一道划痕,没谁给他树碑立传,工钱都讨要不到。但在小说里,却成为一尊永恒的雕塑,孤独之剑直插人心文学虽替代不了他的人生,却可为其寻找尊严,从而摧毁瓦解四周的坚冰,柔软人们变硬的视角膜。

世俗是个坚硬的大板块,想要震碎它不容易,而小说充当了这种代言。

当憨头在工友那遭到排挤奚落嘲讽时,他选择了马路牙子安顿自己;当钢筋水泥无法承载他内心的重量,他选择与一只鹦鹉为伴,在冷月残星里与之对话。这是他唯一高档的人生,精神上的阔绰,不是赶时髦,他没那个本钱。但仅仅这点,后来也被剥夺了。这篇小说解决的是一个打工者心灵的问题。然而心灵的挤压又来自何方呢?毫无疑问,是周遭那些轻贱的目光,包括他的工友,底层的倾轧,还有社会这个看似热火朝天的大冰层。也许在生活里我们并没机会接触像憨头那样的人,也许接触了也熟视无睹,不客气地说,我们都是冰粒的组成部分。但在文章里,我们可以尽情地拥抱他的灵魂,触摸他粗糙生活下,细软的内心。他是我们的兄弟姐妹,被忽略的爱。

这篇小说,我个人甚爱,写的是一个城市建设者,一步步退缩的过程先是精神的流浪,后是物质的丢失,连在一片羽毛里取暖的机会都不曾有。天地之大,并没方寸之地供他捡拾尊严。作者写得云淡风,却又掷地有声,读过便不会忘记。

《父亲的创业小史》描绘的是父亲的一生。父亲的一生,很经济,也很实惠,没有高大上的东西。写的是人,实是历史。父亲这个草芥微尘是随时代脉搏起伏的,命运由不同时代转折构建。他的理想像江汉平原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那样简单,吃饱穿暖,让日子金灿灿起来。作者笔触灵活,有泥土的根性和真气,那样的枝叶不是塑料的,相信若干年后,拿出来依旧新鲜。真实的时代,老百姓朴素原味的生活,在其手中虔诚还原。

笔者行文机智,善于稀释沉重,从不煽情,也不红旗飘飘,读来受用。一毛三分四是父亲的人生观,也是当时的米价,以此做观,足见幽默。轻生活的背后,是耐人寻味的心酸,《老杨和杨老》《父亲节》的结尾处,亦凸显这点。涉猎题材也广,上至寂寞的市长,下至平头百姓,囊括学者、工人、乡干部、收藏家、诗人各类群写的是小说,实是社会。作者驾轻就熟,里面的汗毛骨鞘,角角落落被扫了个遍,足见阅历的广博和思维的深透。

不同于以上三篇,《鱼风筝》写的是爱情。朋友说像巴氏的《泥盆纪石灰岩》,那个死去的安菲莎和远远跟在她棺材后,得肺病瘦得像蜡烛头的柯利亚,我倒觉得像电影《巴黎圣母院》。傻子都是单纯执着的,傻的对面是“精”。精,才有体面和所谓的文明。压死王瑶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就是那个仅存不死的“文明”,绝不是弘儿干下的蠢事。

那条巷,叫瑶草巷,过去是富人区,后来落魄了,依旧有些贵族气。瑶草,仙草之意。女主人公,王瑶,瑶,美玉也,所以瑶瑶是块洁白无瑕的美玉。石岩,曾经的男主人公,鲤鱼跳龙门的主,到了美国普林斯顿,便把王瑶这块美玉舍弃了,并非像岩石那样屹立不动。傻子弘儿的一生并不宏大,他追逐的只有蓝天,每天拖着个风筝,念叨着:风筝飞飞,风筝飞飞。大家都想飞,弘儿的蓝天,就是蓝天,单纯的蓝天;而别人的蓝天,更直白高远,更具广阔意象,是几千年鲤鱼跳龙门的蓝天。所以我们不难看出,作者为小说人物命名时是动了心思的,有反讽意味,亦有《红楼梦》的影子。标题《鱼风筝》,本身就是个隐喻。

这是一曲爱的挽歌,也是爱情后遗症。王瑶两次高考落第,只能用遗憾或失落来形容,爱情的折翼才是致命一击。但两者是相连相通的,若也能金榜题名,到普林斯顿去,两条小船行驶在同一水面,就不会失散,她如是想。所以在进一步的刺激下,王瑶成了“文疯子”。她疯后的一年,是忘记世俗,忽略别人目光的一年,故无忧无虑,天天和弘儿在一起放风筝,放各式各样的风筝只是念念不忘扎个鱼风筝,飞上天,去普林斯顿念书。她病好后,回至现实,又变成了一个文静矜持的大姑娘,每天平静地上下班。直到有一天,那个梳着大背头纠缠他的刘海亮说出是弘儿越了男女之界,才弄醒她。从此,她的世界彻底坍塌,这回不是疯,而是死。脸面是一个很薄也是个很重的事情,心灵承受不起的东西。一个人的得失,对人之本身并不重要,怎么活在哪活都会有乐趣。她的死归咎于目光,别人的目光和自己看待别人的目光,目光是可以杀人的。

这是一个悲剧,故事本身并不新颖,无非陈世美,哪朝哪代都有。但能在旧的东西上写出新,写得深,不是一件易事作者做到了没被表层故事所遮蔽,简单唏嘘几声,而是挖出病根,几千年的鲤鱼跳龙门,才是慢性毒药,所以叫《鱼风筝》。人,很容易丢失自己,也经常找不见自己。我不是我,我不要我,这种简单的哲学,被忽视了几千年。人们重视肉身的洁净超乎重于精神的纯洁;人们注重别人的目光,超乎对自己眼睛的爱惜。甚至不惜被别人的目光抹杀、肮脏、左右,这是一种病态的悲哀!王瑶便是中毒者。所以凄美不是主题,冻结的是人心。

鱼风筝最后扎进了水里,依旧是条没翅膀的鱼,它离不开朴素的水源,那才是它遨游的蓝天。

小说是往外生长的,得面对社会,为社会发声,是打破世俗,重新组合的过程。所以是个泥潭,很难高贵起来。高贵的只能是写者莹澈的目光,尚飘的余温。“平庸的恶”是可怕的。文学是《面向秋野》捡拾金子的部分。

《商之诗》,也可说“诗之殇”。一个诗人至商人再至辉煌没落的程,泡沫人生的理应归宿。结构上两条线,情感线金钱线,互为平行交。情感几次波折,金钱抛物线运动,下坠得更惨。

此篇诗意,写得飞花滚雪,紧锣密鼓,煞是好看。小说脱胎于现实图景:下海经商,倒腾买卖,拉广告,走私圈地,一个时代准确的映照,亦是当时社会的温度计晴雨表。初时艾戴是个穷诗人,经常踩着文友的饭局蹭饭吃,有时还走下草,玩下女人即便这样,白裙袅袅的舒婷婷依旧爱着他,替他付过嫖资。艾戴下海失败后,舒婷婷的辉煌广告公司收留过他。后来舒婷婷负气去了美国,回来又与艾戴合作,两个人分分合合,几度旧情复燃。文中两次提到钱,第一次嫖资几百元,是一个纯洁姑娘全部的真诚;东窗事发后,婷婷卷走几千万,下手颇狠,爱的利息极其昂贵。我们不难看出,舒婷婷从纯情至浓妆,不乏心机。艾戴虽花,也简单,对婷婷有几分真心。生活像玩笑,两个人逆生长,人性不断绞变中。

艾戴的形象比较耐人寻味,发迹后的样貌神态,被作者捕捉得惟妙惟肖,心理拿捏精准。人毕竟是庸俗的,在金钱的洗礼下,风花雪月的诗歌不值一文,人之浅薄也会暴露无遗。所以艺术的纯情,需经考验;人也要从浓艳场,纷坛境试过方知。这是一部商人的史诗,也是一个诗人的破灭史。倒塌的不仅仅是金钱的大厦,还有伪爱情,伪文学的殉葬。同时碎裂的还有社会这面镜子,透过这面破碎的镜子,我们看到了财富的速朽性,唯艺术和生命是纯金的

《纸字篓》是写官场的,反腐题材,一出紧张的闹剧。几多峰回路转,几多水到渠成,几多身不由己,那种细微的心理变化,如履薄冰的内心挣扎被作者描写得淋漓尽致;那种假戏真做,真戏假做,也刻画得入木三分。“纸字篓”也非办公室普通的纸字篓,而是大堤旁的水沟、水塘、沼泽地,洪水到来时造成管涌、决堤的高发地段。笔者切入自然,从副省长微服私访,要来参加回填字纸篓工程开始。 牵一发而动全身,下面的市长、县长、乡长,急速运转起来,隆重度不亚于元春省亲。

作者胸有成竹,调兵遣将,俨然一位下棋的高手,善于处理复杂人际,于纷繁事物中抽丝剥茧,写得幽默风趣,又惊心动魄。实是一个乡干部从清到浊,从正邪,从忐忑到麻木,从低到高,最后摔落的过程。愈贪升迁愈快,愈假功劳愈大,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作者写贪腐,不停留在揭露谴责而是拷问分析它形成的内在肌理。行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老辣,没无病呻吟,故弄玄虚,卖技之嫌,实打实的都是干货。

一个作者必须体察生活,生活是水,离开生活空谈技巧,无疑是沙漠上建屋。偏见是扼杀一个小说家艺术天分的砒霜,肤浅的深刻是不成熟的表现。一个连生活和人心都不懂的人,无法洞见思想的曲折,更不具备一个小说家的气质。精神经验也需建立在生活经验之上,属思考的范畴和结果,消化生活是一个作家的必经之路

人不能生活在真空状态里,时间是流动的,时代的不同,造就每个故事的全新。一个朋友曾说:流派,风貌也。技,皮毛,有多深的修养,就有多广袤的视野。深以为是。

序,书眼睛,好风凭借力的道理谁都懂。找个比自己有声望有本事的人作序再正常不过,除拉升文本,炒作起来也方便。作为原报老总,四十多年的编辑,荆州作协执行主席,《荆州文学》社长,各种名头缠身的作家,请个名人易如反掌。况且每年笔会研讨会,空中飞来飞去的大咖多如牛毛,犯不着啰嗦我这个小女子。唯一可解释的就是我更熟悉文本,体察作者的创作初心,也不乏真诚。

出书并非一个作者的丰功伟绩,而是对自身精神积攒地深切回望,文字水源的珍爱这么多年周老师一直从事着义工和人梯的工作令人敬重的永远是思想的高度和做人的宽度,以及身上的朴素情感

我曾说过周老师低调周老师说:“菡萏,可不能这么说,这有作的嫌疑。”周老师的确很谦虚,年龄渐长,小说写得愈纯熟,晚来香。谦虚也没什么不好,巴氏曾言:谦虚包含着一个人的道德力量和纯洁。

于周万年老师的小说,还有很多话要说,因篇幅行文只能至祝福尊敬的师长,祝福真正的文学人和每一个晴好晶莹的日子。

 

发《长江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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