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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的头像

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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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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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还是春天

(一)

早春是稀薄的,奶粉冲泡的空气,并不明朗,总有些暧昧的光线闪亮其中。

轮渡很破败,停靠多年,无以复记。人要过江,便要有工具,时光流逝,已趋落伍。吱吱嘎嘎的铁皮甬道底下淌着绵绵水声。这艘船一直泊在这,待那艘游走的船过来,并在一起,便开始吐纳。过渡的几乎都是穷人,面容枯槁,尚没褪尽菜色。有挎篮子牵孩童的;也有推着摩托车上来,至对岸绝尘而去的;富人则摇着方向盘从新修的大桥,鱼贯飙过。

流浪画家吴老师曾画过这个码头,及渡船上踩着跳板扛包的工人。那幅画明艳艳的,汗水、阳光、稻香混在一起。八十年代,依旧是码头文化的兴盛期,作为一名船员,他熟知这片水域。从江这头走到那头,从东边画到西边,多少年如一日。画展上,他用手比划着起伏的江水,说长江太美了,沙市太美了。

对岸是江南,百草香馥的长江之南。几分钟的行程,却像出了趟远门。不同的是,这边闹市,那边村居。隔着一条江,望得见彼此分野的背影。也是我们对泥土最好的抵达方式,乡村依旧是虔诚的,保持着对土地的崇拜。

渡船很脏,也很坚硬,落了一层薄薄的灰。长条铁凳磨得油光放亮,二楼仓顶的白条桌沾满污渍。螺旋桨打碎的浪花,泛起玉色粉尘;劲风高举的蓝天,飘着丝丝白云。视野的开阔,足以抵挡些许瑕疵,这样的老旧,不嗜收捡,更近市井。远处的残船,似一幅幅静止的油画,卧于岸边。老了,活成暮年,于江声四野里满怀惆怅。

无骨的春风,有一搭没一搭,闲闲地吹着。不远处,是座大门紧闭的墓园,远远望去,依稀看得到灰白大理石墓碑上红红绿绿的纸花。

生与死那么近也那么远,天堂和人间也只不过一个转身,一朵花的距离。季节比人幸运,可以依偎来时之路,一遍遍重来;而人的生命却是单行道,仅此一次。

(二)

回程时,白色大衣尚沾着细微粉尘和枯叶揉碎的颗粒。阳光铺下的细密温度在绒呢里喧腾腾的,似从遥远的春天归来,背负着整个盈盈蓝天。江水也是松喧的,如母亲涨满乳汁的乳房,鼓鼓的,只不过用另外一种碧玉情怀,喂养着两岸生灵。走在上岸的长长铁质甬道上,依旧嘎嘎吱吱。于暖阳下,给吴老师打了个电话。距去冬他住院,已月余,前几天听朋友说,他恢复得不错。

嘟嘟几声,对方一阵盲音。

画室里还有幅他的画,这是我记挂的。也知道他对画作的态度,既不送画,亦不卖画,于己之作甚为爱惜。对此也理解,尤其后期,他身体不好,患上严重的冠心病,需搭很多支架,每天忍痛出去,能抢一幅是一幅。那些建筑,不等人,稀里哗啦,每天都在倒塌。他铺个塑料袋子,坐在废墟里,画一张,得一张,捡便宜似的。他的画热烈,就像他的希望,一遍遍交给春天。他画遍了沙市的大街小巷,尤其对古建筑的保留。一户户人家绘过来,一条千年老街也就串了起来。他用颜色诠释着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沉浸在自己的乌托邦里。画笔是他的语言工具,向外通道。时而癫狂,手舞足蹈,边画边唱——天蓝蓝,鸿雁对对飞,

有人说他是傻子,也有人说是疯子。

他是个怪人,有点小个性,说傲气也可以。写了一辈子的生,从八十年代起,便在街头呆着。不屑给大画家填色,打下手;也不喜欢画人像,挣小费。总梦想深造,也就一直穷着。她的妻子恨毒了他,一个自顾自,不能养家糊口的人,对家庭显然是无用的。婚也就离了,是个羁旅天涯,风雨飘摇之人。

他去过很多地方,大漠戈壁,野沟窄渠,无不留下足迹,积下的车票有一尺多厚。没钱,画几幅人像冲店资,蜷缩在某个屋檐或石旮旯里过夜也是常事。去夏的一个晚上,他打来电话,说菡萏老师,我在平遥古城,小店里有很多中式服装,您喜欢哪件,我给您买。我一听就笑了,说谢谢,千万别买,柜子里的穿不完,买了也是浪费。他说不贵,我说不贵也别买。

认识他很偶然,有次买完宣纸,与恩师庚口先生一起往画室走,途径胜利街。他在那画画,看见庚口先生很兴奋,划拉着手机,让先生看他的画作。说想在胜利街租个门面办画展,到时烦请先生邀约画界同仁前来参观,并索了手机号。先生笑着点头,肯定他的画,赞他的精神。

回去后,先生说,他那么穷,租房子,裱画,印小册子,邀约人,还得有主办方,人钱都得到位,哪那么简单的。随后又叹了口气,说还是帮帮他吧!他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一个贫穷少年,背着画夹,揣着简单画具,到江边渡口写生的日子。没钱装裱,用白纸衬着看效果。

美术,富人的艺术。很穷很穷。

先生说理解他。

到了先生这个年龄,活成了古菊,对画展已无兴趣,就像不少写作者不想开研讨会样,无非锦上添花那点事,一哄而散的效应。现今慌乱,美,是个很难被唤醒的东西,人们宁可相互诋毁,对流派吵吵闹闹,或言不由衷地阿谀,也不愿意供奉心灵的那点神恩。真言,天空的利剑,早已折断。

办画展,对一个成名的画家,是件轻而易举之事;对一个底层工人,却是一生的梦想。何况他一直游离于画界之外,不交际不热闹,只是画,很纯粹地画,这也是先生喜欢他的原因。

先生在微里给现任美协主席和群艺馆馆长分别留了言,很快得到回复。场地和主办方都解决了,而钱成了棘手的大问题。

天,渐渐冷下来。先生穿着黑棉袍,站在公交站的寒风里,呆呆地望着光秃枝柯上方空洞的天空。我说,钱,咋办?先生道,他来想办法,只有讨。一个一个地讨,二五百应该没问题,他们都是大画家,拿得出。我说开口告人难,还得张个嘴不是!先生说不急,还可拉拉赞助。

这期间,吴老师的病愈来愈重,在荆检查后,又至武汉复诊。同济的医生说,支架已不能解决问题,需搭桥,得预交20万,他吓得跑了回来。他没家,租住在一间几平米的烂屋里,为办画展又辗转至群艺馆旁将拆的危房中。从窗口,便可看见群艺馆的后门,那是他的希望,他得守在那。

一位沙市有名的老中医,免费为其调理。他不敢过分打扰先生,常在微里对我说,上下楼都困难了,医生说大部分血管已堵,随时可能猝死。想死前,看到画展。他的手有哆嗦症,天生震颤,打不好字,每每语音留言,动情处,常带哭音。我一一转给先生。也会和他说,先生平易,是个好人,可直接与先生沟通。吴老师说,你知道的,庚口先生潜心艺术,不大爱热闹,也不太管闲事。

但先生心里一直揣着这事,期间婆瘫痪在床,一日三餐,洗衣做饭,按摩推拿,都是先生的。天一天冷似一天,空中飘起零星雪花,一个近八旬的老人,不可能挨家挨户去化缘。

(三)

南方的冬天阴晴不定,并不比北方热乎。先生在案旁,拿了张我买的暗绿竖纹笺,用毛笔写了封倡议书。大意如下:吴世荣,行武出身,吉林人,落籍荆州。船员,自幼爱画,师从军旅画家河岸、王大兵。失业,月仅千余元,勉为画资房租。生活窘困,无以养家,离异。数十年钟情缪斯,无怨无悔,身染重疴,仍写生街头。手中积下画作千余幅,特举办荆州城市旧貌写生个人画展。渴望美术界同仁,助一臂之力。数额不限,略表善心。

先生在微里一一发出去,有学生、至交,也有先生爱护扶掖和得过先生画作之人。

在这个古城,没有比先生人缘更好的了。有人回复说,我最最亲爱的庚口先生,只知道您的画好,不知道您的书法也如此了得,别人募捐我绕道;您募集,我举双手欢迎。也有个别人说穷是懒是没能力是不会运作,但钱还是会出的。

先生不会使用红包,也怕乱套,就让他们送至群艺馆馆长处。那几天风雪交加,路面结冰,谁会为这二三百往那跑,眼看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再要,又要张回嘴。

没想到机会来了。2019新春画展在群艺馆举行,先生受邀出席开幕式,遂做了个大牌子,上面附着那张倡议书,杵在门口。自己带头捐了五百,兜里全部的零用。那天旗开得胜,一上午募得近五千元,由会计专门保管。加之一个公司赞助的5000元,及《作品》杂志给我的季度赏与年终赏,共募得一万四千多块钱。先生高兴得像个孩子,说可以办个体面的画展了,余下的钱给吴治病。

画展筹备得很顺利,先生亲自选的画,计500幅,囊括吴老师各个时期的创作,展厅布置得简洁雅致。用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尽量给他多留点,先生说。我破例在微里给吴老师打了广告,电台台长看到,要了他的号码,当天派记者做了专访。

画展那天很冷,在二楼的展厅门口,碰见了作协搞评论的贾建国老师。前言是他写的,醒目的红色招牌立于门外,标题为《他是个什么样的画家》。他与吴老师相知多年,八十年代就有交集,一个文艺青年,一个落魄画家,经常借换书籍。开幕式在三楼的会议室举行,我选了一个旮旯坐下。

与先生学画,只是基于个人友谊,对文化的审美,写作的辅养,并不想混入画界。一些画家陆陆续续而来,屋里烟气刚刚,自觉有身份的会在圆桌旁落座。先生是搭公交到的,被很多人簇拥上楼。凡这个古城有名的画家,直至到外发展,在国际有影响的返乡画家也都来了,包括市作协的两位老主席,这全是先生的面子。画展是跨界的,简单隆重。

距设定的开幕式时间过去很久,也不见吴老师的踪影。贾老师打了电话,无人接。

吴老师是捂着胸口进来的,没人和他打招呼,他也没和任何人寒暄。我不知道他认识不认识这些体面的画家。贾老师向他扬了扬手,他慢慢走过来,坐在我身旁。看着他的脸憋得通红,便问没事吧?他无力地摆了摆手,说还好,早起有点难受,下不来楼,现在好多了,这样的场合也有点不适应。然后便是沉默,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突然说,菡萏老师,你朋友多,能不能帮我借个七万八万的,要不我只有等死了。治好,还可以画。你看在这个城市,我一个亲人都没有,昨晚很疼,有个小绳,都恨不得吊死。他低低地说着,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四周闹哄哄的,那时候,我恨不能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富翁或企业家。他不知道我是清寂的,没朋友,空间热闹的不过是些喜爱我文字的读者,并不熟悉。我在心里划算着,看还能帮他多少,一边安慰着他,催他去主席台就坐。

他是主角,红脸板筋地讲着自己的创作经历,很兴奋,没草稿。实际他是个文化人,年轻时就涉猎西方哲学。只是落魄,风中的呜咽,一直回响在异乡的街头。一个外乡人用另外一种方式爱着这座城,书写着她的历史。

我满脑子都是钱,钱,钱。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退了出去。清冷的走廊,一个人都没有。真想不明白,一个快死之人,还讲这些干啥,这样的仪式又有何用!

庚口先生把剩下的6000多块钱,交至他手里,让他治病。那天,先生很开心,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圆了他梦,就像圆了自己的梦。大家蜂拥下楼,到二楼展厅看画。那些画很炫目,充满梦幻,色块是含蓄的,荆州的梵高,先生如是说。有的画作标了日期和房屋的名称,没标的也一眼就能认出,比如青龙观,胜利街东头标志性的建筑,早就拆了。几百年的建筑,一口气就吹飞了,慢慢的整个城市也会轻飘飘移走。这些逝去之物都将在他的画里长大,且永恒。

大家赞叹着,惋惜着。画展是成功的,该来的都来了,电台、电视台,各大报刊网媒,皆闻风而动,可谓盛况空前。吴老师在画前讲着每一个建筑,及每个建筑背后的故事,围了不少的人。很多人争着与他合影,他成了明星。也有不少人缠着先生加微信,拍照。

中午逐渐冷清下来,我想喊吴老师去吃饭。发现在一个背角落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正采访他,觉得是个好机会,可以借助媒体呼吁下,便走了过去。看他绝口不提自己的病,那个美女记者还在不断启发他,让他谈谈创作时遇到的困难,比如卧在雪地里作画之类的。吴老师倒实诚,说那倒没有,碰到过下雨,画纸打湿,一团糟。天晴得重画,不满意也会重画。我一直默默地听着,觉得挺搞笑,新闻就是新闻,猎取的无非是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心里愈发焦急,恨不得抢过话筒,恳请全市人民一人给他一元钱,救救他的命。生命毕竟是最宝贵的,他画的毕竟是沙市,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无钱治病,死在街头。名,出不出能咋样。

趁摄像机放下的空档,赶紧提醒吴老师讲讲自己的病。

美女记者拦道,观众会反感的,只能在结尾处顺带下。

我不好再讲什么,看他们录个没完,几位年迈的师长,还在寒风里等着,不得不下楼。晚上,瞥了眼电视,果真片尾提了一嘴。

大家也曾建议过他卖画,可吴老师舍不得,说那是一个完整的纸上沙市,破坏了就散了,多少钱都划不来。不能再画,也画不成,那些建筑都已不在,最好能被博物馆整体收藏。再者也不见得有人买,毕竟不是名人,时间上也来不及,遂放弃。

(四)

办画展的第二天晚上,我坐在母亲家的沙发上,吴老师打来电话,说他疼得受不了了,这就去住院。我问钱呢?他说解决了,中心医院的医生说,搭桥手术正常情况下需十一二万,他有医保,尽量往医保上靠,自费部分控制在三万。画展余下的,加之东拼西凑的也就这么多。问我第二天上午能否陪他去医院,和住院部主任说下他的情况,千万别用贵药,超出这个额度,就麻烦了。我应承下来,心里嘀咕着搭桥手术怎么会这么便宜,不会是个套吧,把人诓进去,再加码。看医院的黑幕看多了,自己的思维也跟着黑暗起来。我问谁照顾他,他说没人,只得麻烦贾老师。

第二天早,我和庚口先生一起去的。天很冷,先生很瘦,穿得很厚,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才从沙市至城里的中心医院。荆沙没合并前,属两个城市。和先生出去,他从不让我打的。我们坐在清冷的大厅里等吴老师。打电话没人接,好不容易通了,知道他和贾老师尚在展厅,等他们赶过来,又是很久。吴老师背着一个花蛇皮袋子样的大提包,头发支棱着,逃荒样,急冲冲走在前;后面跟着眼睛很亮,戴小眼镜的贾老师。他们看到先生很惊讶!先生年尊,学养深醇,是这个小城的文化名人,平素深居简出,他们没想到老人家会来。

我们一行人,乘电梯上去,很顺利地见到了住院部主任。医生长得都差不多,深沉稳重,只是我总怀疑镜片后目光的真诚性。我们略作说明,问了下费用,与吴老师说得差不多,但一再强调是在正常,手术顺利的情况下。我们则一再追问,一旦出现意外,急需血浆,续不上费咋办,会不会停止治疗。医生模棱两可地道,这是人民的医院,有的缴不上费,还不是走了,他们会把手术做完。又说我们来了也没用,他要见吴老师的亲人,能签字的人。

我半信半疑地听着,觉得关心的不是一回事。我们关心的是费用,医生关心的是步骤。

吴说他自己签,我说吴老师没亲人。主任说,他有儿子,让他儿子来。我迟疑道,他离婚了。主任说,离婚了也是他儿子,没亲人,这个手术做不成。吴老师说,他来打电话,一边按着手机,一边期期艾艾地说,儿子不大愿意管,正准备结婚。实际他不说大家也明白,一个父亲,没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儿子随母长大,那份苦不言而喻,淡漠总是有的。

电话好不容易通了,吴老师出去讲的。进来时说,儿子在武汉上班,手术时会来。主任又问,谁照顾你,贾老师连忙说是他。主任说,还是请个护工吧,你的情况危险,随时可能歪倒,就不要下楼了,朋友总是要回家的。我问多少钱一天?主任说,一天一百,手术时就不用了,有重症监护。我心里盘算着,十天就得一千,没动手术,钱就开始哗哗的!

进来就听医生的吧,先生道。

我们拎着蛇皮袋子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已近中午。我得送先生回家,婆还瘫痪在床上,等着先生的午饭。蛇皮袋子的口敞开着,十冬腊月的,里面躺着双凉拖和一个红色褪了色的塑料盆子,还有些杂物。我掏出钱包,准备给吴老师和贾老师留点买饭钱。贾老师一把拦住道,再也不能让你出了。掏出几张红票子,就往吴老师的外衣口袋里塞,说护工的钱他出。贾老师并不富裕,内退,一个月就那么几个钱,爱人身体也不好。

走时,吴老师忽然抱着先生哭了起来,两眼红红的,说不出话。他很高,也魁梧,一个七尺男儿像小孩样抹着眼泪。先生无言地拍着他的背。

孤单,人生的伤口,每一天都在流血。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依旧打着鼓,说会不会把人骗进来,进了笼子,上了手术台,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先生说,走一步算一步吧,还是相信医生。

吴老师住院后的第三天,我正在抽空作画。时间已近春节,家里一片忙乱。吴老师在微里发来滴水筹,他儿子帮他弄的。打开看时,只有贾老师的20元垫底钱。我说不急,待我配段文字。

晚上,配了篇千字小文,转发出去。红包雪片样飞来,都是些微友,私包就收了近千元,我一一转给吴老师,不断来回截着图。一位北大的老科学家说:“给他,不必提我。”还有马山的周明老师和我的小租户,以及一位在外打工,异常困难的文友,拿出了红包里所有的积蓄394元钱。他的孩子是留守儿童,丈母娘因无钱治病,死在医院的大门口。我谢绝了他的红包,说要给就给50吧。

滴水筹里,有一千、五百的,也有一二百,二十,甚至五块的。有个朋友说,他也很穷,就匿名吧,捐个三块钱。留言看都看不过来。不少朋友帮忙转发,当晚滴水筹提示,捐款的百分之九十来自我的好友,万把块钱是有的。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头像,很感动,那是一片爱,无以回报的爱,唯深深鞠躬。

先生也转了,且挨个窗口要,说给点吧,你退休金高;给点吧,你是个大画家,弄得人哭笑不得。我委婉提醒,您老这样不妥,有点绑架意味,放在朋友圈,有心人看见自会捐的。先生天真地说,怕啥,救人一命呢!随后自己又捐了一份。

这之后,我启程去了深圳,在那过的年。大年三十晚上,贾老师在微里说,吴老师的医药费已基本解决。自此,就没再和他联系。

(五)

不知不觉,春天来了,一下子便满城烟柳。也会在柔软的春风里走上一走,那片刻的安宁是醇郁的。想起吴老师放在画室里的画,遂有了上文的电话。第二天吴老师打了过来,说画他让人去取。现在住在敬老院,一个月1500的费用,管吃住,药和别的开销还是自己的。不划算,但没法,儿子在医院照顾了20多天,得回武汉上班,不能再拖累他了。等身体好了,就搬出来,在中山路原租住的位置,租间小屋,那便宜,才160。我说早拆了,他说还剩一溜。说连红包,滴水筹,战友群里凑的,共募得了四万多元钱,将将够治病。医生没骗他,超得不多。我笑了,想起自己的担忧和狭隘。他说在手术台上好悬没下来,手术不太彻底,心尖的一小部分,有时还隐隐作疼。生死轮回翻,把什么都看淡了,也想开了,以后带两个学生,安稳度日,也会继续画这个城市。

还说衣服只让工作人员洗了一次,都是自己搓的。一边恢复,一边看书,看的是《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和《野草在唱歌》。

听到这些,蛮欣慰。他没欠外债,和儿子的关系也恢复了正常。

每次去笔庄,都在迪亚罗兰下,再沿湖走上一截。微醺的空气里,杨柳斜斜,苇叶闪着金光,婆婆纳开得正好。四月兰繁花似锦,铺满水杉的空档。朋友说可以做肥,我说有层次美,上面是褐色笔直光秃秃的枝干,下面是鲜嫩如水的花瓣。

日光渐美,人从季节飘过,春天的粉腮,白腻腻的。托福春天,野草在唱歌,春天还是春天,一切都好。

     发《天津文学》2020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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