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
当飞机的翅膀划过云层,我知道所要抵达的小镇就在前方。每次出游,都行进在立体的书籍里,不同的故事,人与物的原始。望着窗外绵延起伏的云海,方明白真正的蓝天在云层之上。就像风景,只有近距离,才能感受它的丰沛真实,潜在的热情及稳重内涵。
下飞机时,飘着毛毛细雨,空气明显凉爽许多。山风足可以吹破孟秋的燥热,而山里,恍若隔绝人世的仙界。远处高低错落,云雾缭绕的山峦和巨大酒瓶,昭示我们已来至酒都。
我和武汉的梁爽打的前往仁怀下榻的酒店,稍做休息,晚饭在一家小馆子吃的豆花面。椰城杂志社的大部队还没到。梁爽说,多年前来过贵阳,即便两人搭公交,也要排队。听着心动,忽觉这个普通的县级市是那么温馨。秩序,往往意味着教养。
蒋晚艳是个活泼之人,与之相处不会寂寞,常拍着胸脯道,来广州找姐,姐的电话与生命同在。梁爽说回去得好好抹抹眼角,皱纹都多笑出来两条。
豆花面馆处在一条僻静小巷,一对年轻夫妇在内打理。这里的人都瘦,很少有奶粉形白胖人或油腻人。绿微微的面,和这座小城一样清凉,上面驮着两块老豆腐。饮食之山,由一碗面开启。另只碗里装着花生、酱油、肉丁等拌好的佐料。老板娘瘦而热情,告诉我们蘸着吃。入口丝丝凉凉,甜甜的清香。因咽炎,不吃辣的我,竟意犹未尽。贵州人喜欢吃辣椒,很香很香的辣椒,绵长柔和。也许山里寒气大,靠它驱寒。这样纯正的豆花面,只有在山水养育的此地,才吃得出井水般的情义。
三人漫步仁怀街头,走过一条条坡道,听着嘈杂市声,并无疏离感。远处依旧是如黛的山峦,缥缈的云雾。人心安放于此,清而静。在这个异地小城,清寂的晚风里,听蒋晚艳讲她是女汉子、姐弟恋的鼻祖;说少时之苦,成年的不易与奋斗。一个人去西藏、在美国马蹄湾对面的悬崖做飞翔的姿势,请游人帮忙拍照。她边说边笑边动,空气是摇晃的。这样的人与事,还有涂了墨的夜色,间或几滴雨,又都是平静的。
我们有过往,有脚下之路,甚至云水之心。
二
第二天去的茅台小镇,它的美出乎意料。那些黑顶白墙打着黑棕色横竖条的房屋,像日本名古屋朴素清简的小居,遗世独立在山腰或坡道上,有侘寂之美。偶有几枝野花流过车窗。
沿着滚滚赤水河,进入国酒门,两旁的房子雕梁画柱,至尊的细节,可用精致来形容。那旧气,日月星河的熏染,怦然心动的设计,苍茫暮色间的深情回眸,木质里浸泡的魂魄,让我们知道这个小村镇有多悠久,多富裕。时光不曾老去,先人的智慧源远流长,人们对美的追求,形式的考究,从没停止。不止简单的温饱,而是忘情享受在至贵的精神世界里。一步一景,琳琅满目的门面,几乎全是卖酒的铺子。门口摆着酒坛酒瓶,圆筛子晒着火红的辣椒。
房子层层叠叠,一座摞一座,没视线遮挡。无死角,站在很多位置都可以俯视全景,也可以仰视那些重楼复阁的屋脊瓦檐,大山给予了她不同凡响的情怀和错落美。
如此宏伟又寂寞的小镇。
满街酒香,酒的世界,在每寸空气里。
那石阶是通下去的,两边夹着古色木屋。这木艺,听了多少年赤水河滔滔不绝的流淌。而峡谷,合着山水、酒香,风的温柔节拍,朝朝暮暮,再酿琼浆。这样的闭塞之地,艺术和审美却是一流的。
酒,每一滴水所钟爱的深度。高温发酵、蒸馏、淬炼、提纯,一遍又一遍。它的平静,甘冽清透,甜爽冰凉,以及燃烧的热情,都是至纯至性的。艺术的魔幻和民间文化的堆积,造就它优雅细腻的个性。千年一醉,杯中的液体,是情义、礼仪,也是浩荡的中国风。大禹时茅台镇便善酿,汉代走出深山,成为贡酒。唐宋远销海外,清朝“酒冠黔人国”,盛极一时。一百多年前获巴拿马金奖,是智慧、担当,也是胆量,到了今天誉满天下。茅台镇也非茅台酒的专宠,这里生存着大大小小五百多家酒厂。走在路上,经常看见坐在店前的洗瓶人。
那纯净微微泛黄的液体,真像镶金嵌银的叮当岁月,亮闪闪,冷脆脆。吃饭时,有文友过来敬酒,一眼发现我们杯中之物是矿泉水。酒的清度是冰镇的,且挂杯。
一饮而尽。杯盏的轻鸣,杯中晃动的晶体,真是溢彩流芳的微醉世界。酒,水的升华版,天地合奏的灵性神曲,从热到冷再至热的过程,
在国酒文化城的展墙上,有这样一句话:苍天无首位,大地无上下,天君赏美酒,帝王酿佳肴。没飞机卫星的时代,人们便知道天的无穷,而地只有高低,并无上下。这便是胸怀,谦卑平等同样是酒的理念和高贵品质。
三
因要上班, 土土最早一个离开。她做文案工作,给素不相识的每个人带了一小盒遵义红茶。她长发,头顶别个发卡,大眼睛,牛仔裤,休闲服,是个文艺女孩。说普通话,也说贵州话。眼睛忽闪忽闪,很纯美。喜欢她的名字,土土,万物之源。
大雨里,我们去了娄山关,宿在山里的竹木客栈,于山雾的抚摸,酣然入睡,忘记今夕何夕?那黑沉沉的夜色,真有“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的况味。静到太静,是否有狗叫,已然忘却。我依旧和梁爽住在一起,她是个严谨细致讲究之人。工科出身,为爱人去了武钢研究院工作,院长征询她可否做文案工作。她说即便让她扫大街都能扫出个劳模来,垃圾桶一样比别人擦得亮。这便是梁爽,我与之有点相类,做事便要做好。
只有山里人,配住在山里,他们淳朴黑瘦,每笑一下,褶皱里都流淌泉水。山风把他们的血液喂养得异常纯净。即便是老,也老得枯萎轻盈,像一棵迎风洒泪的树,生于斯长于斯。
清晨,在雾霭中起身,户外满是清脆缠绵的鸟鸣,镜头里一条高铁似白龙蜿蜒驶过。那远处,不知名的远方,宋画引导的世界,可有人烟。拾级而上,走进一户农家,木门木窗,墙角立着竹筛子。格子窗挂着玉米,房檐挑着辣椒。一个干瘦的婆婆坐在门前搓玉米,黄灿灿,一粒粒从手中滑落,让我猛想起真是秋了。两层木楼,宽阔的台子,种着一盆盆花,也堆着柴火杂物。
若时间允许,想与之聊一聊,那是一件福寿之事。就像路遇背柴的老人,愿意靠近他们清瘦的仙气。他们收割五谷,就像收割黄金和自己的苦。
山里很冷,我套上带来的所有衣服。因江苏文友王一萍是上午十点的飞机,从娄山关开车到茅台机场得两个小时,我和晚艳是下午两点的飞机,只得麻烦邹旺酒业的邹夫人赶早相送。梁爽和椰城的大部队,还有其他文友继续留在遵义参观学习。
雨夹雾,凉凉的。邹夫人穿得少,裸着小腿,还是昨天来时的那件深蓝短袖连衫裙。她今年42岁,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读高三。因我们的到来,现从深圳赶过来。素颜,一说一笑。信佛,常做功德,去禅院闭关。从她身上,能看到勤劳的本质,来时之路与不懈的努力。她拥有一家上市公司和一些产业。
大雾弥漫,能见度差,把王一萍送至机场。邹夫人又邀我们出来在路边一户农家吃早点。老板娘黄瘦,脸坦坦荡荡,略老,头发黑黑的束在一起,很粗的一把。我说,您的头发真好。她腼腆地笑道,哪个子好,老喽,丑得很。
女人大体都是爱美的,自己年轻时,头发也曾如此之好。
老板娘64年生人,也是三个孩子的娘,两个女儿已出嫁,一个儿子在酒厂做工。夫妻俩经营一个早点摊,外加一个小旅店。我问,要不要租金?她回说,要么子嘛,自个的家。三层小楼,隐于坡下,不细看看不到。一个月两三万的收入,位置好,去机场的必经之路。
若讲对社会的贡献,她和邹夫人都应该荣获优秀母亲奖和人口奖。不辞劳苦四字,写在她们的脸上手上。
吃完早餐,天空放晴,不必再担心飞机不能正常起飞。谢绝邹夫人相送,我和晚艳拉着箱子去机场。一路空气新鲜,边玩边走,沿途拍些花花草草。除了我们,也只有我们。山,土之高者,有了它,就有了起伏。那些云层是动态的,奔涌而来。
茅台机场坐落在山上,不大,可以看见周围的群山。进值机厅时,发现玻璃镜中拉箱的我们,依旧青山做屏,处在画中。
真是时光之镜,一眼千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