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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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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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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小说及其它

 

 

 

 

 

散文是种很自恋的文体,左冲右突,绕不开一个“我”字。实乃写作者的自画像,切口很小,不可能怀抱大海,无非自身的一滴水。若讲恢宏浩瀚,波澜壮阔还得是小说,如《静静的顿河》,推出的第一个场景便是大手笔,一名哥萨克男子带回来一名土耳其女人。村人从拒绝,议论,猜疑,窥探,声讨,围攻,以致毙命,一步步向人性的盲区及深渊挺近,且面对的是名孕妇。大众往往是肤浅、狡猾、嫉妒、编排谎言和愚昧无知的代名词。我们看到了恶、对生命的蔑视,以及盲从心里。且躲都躲不开,那怕离群索居。这便是人世,并非想象的那般美好,美需建立在丽日晴空,文明的曙光下,方能克服自身弱点。所以小说,尤其长篇小说所展示的画卷,多以人性复杂为轴心,由丑延伸揭示出通往美的途径,为秉持正义者鼎力相助。虽属市井哲学,却有很高的主旨。当然这指好小说,需建立在人性真实合理的基础上。

《围城》亦是,轻喜剧,极好的讽刺意味。笑,却充满悲凉。人性不堪一击,扭捏作态,工于心计,且发生在高级知识分子之间。挤兑利用,又彼此取暖。作为女性的孙柔佳,做作刻板、世俗、有控制欲,表面又维持风度。她看中的,恰是方鸿渐早就摒弃的,彼此不在同一审美层面。内里无大恶,均是无伤大雅的利己与虚荣,却是人品标识。钱钟书对人性对社会做了万花筒般的深刻剖析。摇曳多姿,又忍俊不禁。枯黄的路灯,满街纷飞的黄叶便是方鸿渐。他是孤独的,也只能孤独着。这便是小说,不能否认,能被读者记住的几乎都是小说。

散文很多时是花粉,随风吹送,找寻适合的土壤再一次蓬勃。那些美好散漫奇妙的种子,可用“美文”来定义的。这个美,非行文之美,而是对人性美的侧重表达,一种意境,甚至境界。浅表的美,只是外套。

小说探求真理,散文偏重道德,大体如是。散文挖掘个人历史,小说乃作者的思想史与他人历史的嫁接。

 

 

 

 

 

然而散文与小说并非泾渭分明,或存有严格分野。把一篇小说肢解下来,零件同样可以作为散文。比如张爱玲的最后一本散文集《对照记》,其中的段落便是从《小团圆》中抽离出来的,有的地方连标点都没动。

所以没必要纠结一篇文章到底是小说还是散文。如绘画,高更后期的制作,融合了日本的浮世绘、高棉的雕塑、古埃及的壁画。亦像当今油画借鉴版画、国画,趋向平面一样,包括马西斯,20世纪初,就以线条和色块为主,故意丢弃了传统固有的远近、写实、透视、空间等。塞尚亦是,打破,方吸收,没吸收,便没创新。作品是好东西就行,这方是目的。固步自封,便是绳索。散文加入小说笔法,小说融入散文格调,未尝不可。

 

 

 

                                 

 

 

平日不大看有关散文写作的论说,总觉隔靴搔痒,那么宽泛的文体,何苦穿上衣服,领是领,袖是袖。散文更近说话,口气节奏,遣词造句,说什么,如何说,均是说者之事,一旦陈词滥调,也就乏善可陈了。

没特质等同死亡,对艺术皆通行。

绘画、写文本一脉。一名画者想画出摄人魂魄的东西,必将有自己的语言形式,及定位。怀斯的咖色,哈莫修伊的黑白,常玉的粉色,周思聪的灰白,东山魁夷的蓝绿,皆有自身气息。没有不美的色泽,只是哪种更适合你。

摒弃大众化,他们的作品得以存活,哪怕一开始走上无数弯道,终将脱胎换骨,破茧成蝶。写作亦然,均是找寻自我回家之路。

怀斯画风安静欲动,所以选择了稳重有贵族血液的赭石。哈莫修伊囿于室内,古墓般安宁,宠爱黑白。常玉在粉色的血管里奔跑,心很小,世界却很大。东山魁夷沉湎纯净的海洋色泽和亲切的大自然怀抱。周思聪最后的作品如一缕轻烟,弥漫着死亡的清洁气息与冥思。他们懂得画非装饰墙面,而是心。

开创自我之路是个艰难过程,历练到一定时,方能分叉。沿袭大众脸谱,穿着别人的鞋便想跑,还是莽撞了。趋之若鹜,急匆匆赶路,绝非先行者。有个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散文同此,一路披荆斩棘至今。若老套,没新意,绝非好散文。

 

 

 

 

 

文乃情怀,自然便好,若还停留在某些地方过分使劲,还是火候未到。如瓷器,在窑里烧着的、出炉的、包浆的、残破荒凉的,四重境界。

“本是泥土归于泥土”,好小说、好散文均是荒凉人世的一瞥,隔着时间水岸,具有沉淀性。最终回归土地,生成根性。不能落土的,便是飞絮。所以我常说,自己的文风吹风散,心里自是明白,啥是好东西。其实很多人,凡看过几本书的都明白,只是有时是“皇帝的新衣。”中国乃人情社会,好多东西不能撕破,何况缠缠绕绕的太多。散文的同质化、枯燥化,显而易见。抠语言、抠技法,却怠慢内心真诚。本是最茂盛湿润的文体,却干巴巴。修理得太干净,语句也就没了弹性。散文尽量写得像“散文”,实乃弊端,向别人靠拢时,便是失败由始。

好散文,情感是压着走的,水流无声,抵达低位,方能入海。似阅读,黑夜里的一点金子。一个朋友写父亲,写得极好,只是感情有点露,再改更激动。其实,读者不想读你的痛、你的孝或你的忏悔。当你是一壶滚水时,谁也不愿意靠近。很多回忆,适合在雨天,打着伞,寂寞独行;或静坐一隅,窗外寒叶沙沙,燃支烟,往事便若隐若现袅袅升起。真正的痛,从接受开始,缓慢喑哑,肉里的伤。撕心裂肺,那叫打击。在火里,只是自己的热度与呐喊,哪怕涕泪横流,即便读者跟着沸腾,也是沸腾完了便完了。

即便出炉,降了温,是件精美器物,也只达到了第二重境界。有了价值,有了用处,进入展柜,还没经时间语言的喂养、考量、洗礼与淘汰;还太新太亮,尚走在追求成功的路上,只是有了些许模样。

当磨润了,有了旧气、阅历和见识,深埋一段时间,方成古董。老成持重,温润大气,活了下来。具备了真正才华、自身格调、写作风格、超乎器物本身更多的价值——时间的附加值,即走到了第三重境界。

一旦你的文字破败荒凉,成了老树枯柳,染了铜气,或变成久经风雨自由自在的残瓦断垣,放哪儿,都有说不出的宁静。写啥读者都爱看,有了魔性,是钻石,也是草露。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无所谓自身价值,也无所谓他者目光,只是暗光阴的一部分,生命的幸福与残破都非伤痛或喜悦所在。活成了岁月,所追求的,心中都能构建,方达到第四重境界。但很难企及,与年龄有关,也无关。张爱玲20多岁写的文,便携带生活的冷气与肃穆,以及灰尘里遥不可及的美与疼痛。史铁生也写得四野无声,像个局外人。张中行的散文亦有老味,游历于时间之外。是智慧的沧桑,也源于敏锐的思考与散淡。

 

 

 

 

淡化是为更持久的浓烈,高一筹的享受在内在,除情绪韵味感悟,还有说不明道不白的东西。展示或提示暗示了,方高一筹。小说同此,藏是为了更好的启迪延伸,像隔断,并不曾隔开。好散文,如酒,是自己的窖藏。好艺术均如此,在某个角落保持孤立神秘。好读者能看到藏的部分,这便是知音。省掉后半句话,或经济一些情节会更有味。如《红楼梦》。

含蓄,是小说、散文审美艺术的极致。。

散文素材多半来自自身扫描与周边辐射,能利用的多半是自身经验。若说散文散,漫无边际,实乃谬误,散文更需要骨头,否则便是瘫痪。有见识,文章方能立起。庸俗很多时是散文的代名词,雷同的叙述、抒情、景物描写,会越来越乏味。所以拒绝庸俗、爆发户式的思维模式实属必然。散文更需要慈父之光与美之情思。荒凉是天地万物的赐予,也是人之结局。死亡,最后的命题,再正常不过。你的血,由别人流下去,生命之河潺潺不息。文学亦然。

散文得透气,处有氧状态。密密麻麻,五彩缤纷,等同没说。写日记,当习作可以,但非文学作品。

散文的结构可纵向,成窈窕淑女;也可横向,齐头并进或打乱重组,一段段互动。剑术无形,但需从一招一式升华而来,且加入人品喂养,方挥洒自如,纵横捭阖。

改,是在接近完美,向上攀登的过程,是乐趣,也是苦事。

 

 

 

 

 

 

 

 

过于执着世俗的人是写不出好作品的,也当不了作家。似婚姻恋爱的分道扬镳,非因感情不和,而是价值观严重背离。《月亮与六便士》里,思特里克兰德并非多么喜欢绘画,只是需要一个出口,变现自己的精神语言。厌倦了妻子喜欢的衣冠楚楚、戴面具的生活。认为无聊的应酬,是在浪费生命,彼此的追求早不在同一视野。时下亦然,只不过有人沉默,有人迎合,成为其中一员。

人类走到今天,不得不怀疑,思特里克兰德与契诃夫小说《带阁楼的房子》以列维坦为原型塑造的主人公风景画家,意味深长的两种价值观抗衡——爱大自然优于爱人类,这是关键所在。看似另类,离经叛道,却有先见之明,与高更相类,清醒地看到了文明带来的破坏。所以米修司在风景画家眼里是自然人,对大自然葆有永不停歇的热情与痴迷。

毛姆、契诃夫的理念在慢慢应验。关注人类发育,还是大自然发育是焦点所在,双赢才是我们追寻的目标。

文明是把双刃剑,急功近利的文明是伪文明。那些呼吸困难,肚子里塞满塑料袋、矿泉水瓶,搁浅在海滩上的鲸,像一部残忍大片。人类导演了它们,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刽子手,合谋杀害了这些原本自由自在,离我们十万八千里的动物。它们泅上岸,求救、抗议,还是怕弄脏海水?

塑料制品是人类犯的最大错误,终将成为人类死敌。有两样东西土壤难以消化——塑料品、青铜冶金。一个代表垃圾,一个代表人类文明。

环保非口头禅,而是人类长期的自我斗争。

作家并非先知,只是大脑的早期行动者。语言也只是工具,因有话说,方生成文字。而非喜欢文学,便可以创造文学。

 

 

 

 

散文的成败在于审美与情怀,缺一不可。思想朴素真切,方有情怀。嫌贫爱富,偏执,故弄玄虚,写不出好文,只是技巧流转。所谓的平等,乃精神上的平等。

天空就是天空,河流便是河流,过分打扮,热衷外延大于内涵,会很累。有些理论只是泥潭,并无实质内容。文很简单,无非情感、思想。思想是平庸的,文字再好,也只是文字,非好作品。文字与思想皆平庸,便没法看。若情感的真挚和稀缺的思想齐头并进,技巧差点,都归于好文。艺术同此,非装潢粉饰门面。

好的理论是强行针,给予事物以阳光与忠告。走在荒野,一朵花便是最好的哲学,遮蔽它的只是贪欲。理论站在作品之上,是写作者本人看不见的一双隐形眼睛,靠一双更智慧的眼睛发现,否则便非理论批评,而是自身感悟。文学既有平凡之美,亦有内心高贵。

所谓深刻,只是保持独立见解,而非扣大题目大意义。

一首小诗深不深刻?“清泉石上流”,大我还是小我。天真和深刻本是孪生兄弟,因天真而纯洁,因纯洁发现美,因美而思考,因思考而深刻。美是催化剂,恶,因懂得美与善被发现定义。天真是深刻的前奏,也是翅膀。巴乌斯托夫斯基拥有宽厚诗意的真诚,不拘主流,被边缘化,有批判精神,哪怕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依旧得到全世界读者的喜爱追随。

沈从文《边城》里,塑造的爷爷形象多么功德无量。朴素睿智,充满人性,且坦荡。对十五年前女儿之事,不加一个有分量的字,只做没听到,把日子平静如水地过下去。女儿死后,又带着翠翠很平静地过下去。这便是智慧与干净,也是文学作品需要的风度。沈从文既有书香气,又有灵野心,美而忧伤,无一丝渲染。

一个作者的作品便是对其人品的考验。在俗世,庸俗可以活得很好;在文学作品里,不庸俗,方能存活,这是区别所在。“俗”,由人、谷组成,吃饭方能活,这是真理,所以“俗”非贬义词,而是褒义词。然而文学作品,解决的是精神饥饿,喂养它的只能是丰富优渥的大自然与深切诚挚的人类情感,

小说、散文无非讲一些陈旧的鲜花与山水,怎样赋予它新鲜含义,是其宗旨。可以想象,但不能过分矫饰。科幻,也是建立在旧的事物上。即便对大自然进行讴歌,也是基于对生命的怜惜。

文学的精髓是哲学,是我们的精神参照,只不过通过现象情感说明生死根由、自由、孤独等问题。哲学是文学要生的蛋,而历史是它们的母亲,否则还是浅了。没思想,只能涂抹。生命本仓促,文学和艺术,只是滋养,让生命有点意义,是治愈,也是摒弃愚昧的初始。

平凡中见美,是其本质。作品虽心生,心生却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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