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乡下人

乡下人，城里人

陈言再叙

我是乡下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记得，我是一个农民。我乐意我的骨子里是农民。我喜欢心中那片无私的土地，勤劳播种，踏实收获，真情储蓄，友爱支取。虽说，我住进城里多年。可是，我仍然想问：我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呢？

在孩童时代，我的印象中：乡下女孩踢毽子，老爱叨念：“月亮/巴，八个/叉，四个/舅子/抬/你妈；抬/你妈，抬/你娘，抬你/老子/过/端阳。” 女孩子好像嘴里念得越熟，脚上的毽子就踢得越多似的，那模样，自带节奏，一拍一踢，神气十足。

乡下男孩捉蜻蜓，喜欢小声轻唱：“马马/灯儿，住/住/住，赶场/买个/围腰/布。/围腰/布，没得/钱，赊斗/赊斗，等/过年。” 男孩总是轻手轻脚的，好像是瞒哄拐骗一样，装成很不地道的样子，一见蜻蜓停住，就用楠竹枝扫把迅速罩住，把蜻蜓捉到屋里，叫它吃蚊子。

乡下的孩子们游戏单一，我记忆深刻的并不多。他们的思想很单纯，自小就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进了学校，老师说啥，孩子们信啥，老师叫做啥，孩子们就做啥。老师们常说：乡下娃儿些听话，好管得很。

乡下的孩子放学后，要去割猪草，要去放牛。女孩子去田边地角，一年要采割数百背篼的猪草，只为朌来过年杀猪的那份憧憬和念头。男孩子到河边放牛，大人事先交涉：“吃饭晓得牛辛苦，牛儿喂得好，耕地才能跑。”乡下男娃从不顶嘴，自己晓得，一边放牛，一边割草，每天都把牛儿喂得饱饱的。每到傍晚时分，放牛娃对着牛儿一声呼唤，牛儿乖乖，跟路回家。乡下娃与牛做伴，往往变得如牛一样，勤劳踏实，有着牛的秉性。

十年如牛苦读，我考取县城师范，去公社迁走户口，生产队收回土地，我的户籍换作居民。可是，不曾改变的是：我当农民的儿，穿山娃的衣，干乡下的活，悟书中的理。我伫立城市阳台，回想田间父母，日出劳作，日落而归，汗流浃背，苦乐不言。我理解他们那么辛苦，只盼儿有出息，只望儿能高飞。但是，我在城市僵硬的水泥道上，跋涉三年，依旧回乡下教书。

本以为当上老师，跳出农门，可以生活更好。可是，我依然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乡间的路上，依然住在乡下的老屋。父母年过花甲，姐已出嫁，弟又从军，家中仅剩我年壮有力。我只能无条件地分担着家中的农活。那段十多年的岁月，我一半是教师，一半是农民，依旧在社会的底层苦闷挣扎，择偶难，入城难，梦想更难。

三十而立以后，偶得贵人相助，和妻子在城里租房子，开办奥数班。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一半是小生意人，一半是奥数老师，经营生意，经营家庭，教育学生，成长自己，与文学无缘，与梦想无边。

那十多年的生活，妻子是城里人，我是考进城里的乡下人。父母呢，是住在城里的乡下人。姐姐呢，是生活在城里的生意人。乡下人与城里人和生意人之间，能和睦相处，我没少挖空心思，左右周旋，化解了生活中很多不必要的矛盾。就算有时“割地赔款”，也不让爸妈知道，为的是几家人常常团聚，热热闹闹，只要父母高兴就行。

城里人常说，关系是门学问，要懂得站在生意人的视角去思考问题，去平衡，去取舍，该低头时就低头，该让步时就让步。我不以为然，我不想活得那样累。我更喜欢做一个利益思维简单的乡下人，喜欢保留自己真实善良、直来直去的本性。于是，常有碰得一鼻子的灰，到头来冤枉生闷气的事情发生。然后，我开始纳闷：都是乡下来的，为啥我就学不成厚黑学，玩不好算心计呢？我已经做过几次“割地赔款”的事了，为啥要做再撞南墙的事呢？

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满地鸡毛的狼藉，让我一逃再逃。我开始怀疑自己，甚至怀疑人生。但是，转念一想，人嘛，是群居的动物呀，哪能独善其身呢？人的社会属性，就要承担相应的社会责任。很多时候，就算是身不由己，也要去直面生活带来的麻烦。的确，生活就是一团麻呀，一定有许多解不开的小疙瘩。如果是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妨放缓心态，暂放一边，试着调整自己的内心，寻找另一个让自己开心的理由，而不是争锋相对，也不必一逃再逃。

说白了，城里人，乡下人，社会发展到今天，已经没有地域上太大的差别。城里也有善良的人，乡下也有歹毒的人，善良与歹毒，它不受地域的限制呀。

人们喜欢回忆童年，是喜欢童年那些天真无邪的岁月。喜欢单纯的哭，喜欢简单的笑，甚至喜欢无厘头的打打闹闹。喜欢那些挥之不去，粘着泥巴的笑脸，喜欢那些有口无心，漫无边际的寒暄。

我喜欢在有事无事的时候，走出城市的包围圈，涉足乡间的泥土，看看菜地，摸摸锄头，和田间的乡亲父老，拉上三五句家常。我仿佛又做回了乡下人。那样的时刻，青山是我的，大地是我的，我随心所欲地与一棵树拥抱，和一根竹亲吻。我听鸟儿们聊天，看野草们跳舞，然后关上手机，平躺于脚下的大地，真切感受郭沫若拥抱地球的富有。是的，在那样的景致里，我忽略了我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我甚至忽略了我作为人的身份，我只喜欢如草虫一般的生命存在，我只要活着，我就是幸福的……

2021-0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