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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言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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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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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晚些黑

入冬以来,天习惯了阴沉的格调,时常拉着脸,阴一日,雾一日,绵绵细雨三两日。昨日,终于迎来大晴天,我便给照顾父亲的大哥电话,约定今日回乡下,推父亲晒太阳。

可到今早,天咋又阴了呢?难道所谓不测风云,会针对已是暮年的父亲。我纳闷一整上午,愧疚昨日没回乡下。

临近放学,天骤然放晴,我犹是欣慰,火速来到父亲身边。父亲瘫倒在矮床上,下身赤裸着,我知道父亲又在犯病了。我问他要解小便不是,父亲不出声,目光呆滞,一副不想睁眼看我的表情。房间里异常安静,几分钟的时间里,除了我询问的话语,再无声息。父亲一只眼半睁着,终于极小声地说:“我要死了。”我知道父亲又在气我了。但是,这一次,父亲的气息微弱,那种厌世的神情直钩钩地触痛我的内心。我说:“老爹,我推你出去晒太阳哈。”

“风大得很,我不去。”

“没有风的,太阳多大的,我推你去晒太阳。”

我推来轮椅,一手抱着父亲,一手给他整理好裤子,再抱他坐到轮椅上,垫上靠背,推到嗮坝里晒太阳。太阳正好,金色的阳光明媚了父亲的老脸,迫使父亲打开视线,接纳这个多彩的世界。我说:“老爹,自己转起齿轮走几步嘛,”

“没得力的。”父亲说着,手一动不动,自己僵硬在时空里。我让父亲晒太阳,自己给父亲蒸鲜肉包子去。包子蒸好了,我用碗捡三个放在父亲的怀里,叫他自己拿来吃。父亲的手早就不听从他的大脑了,近两个月,都是照顾父亲的大哥喂他吃饭。可是,我还是想教父亲自己吃,像父母教小时候的我一样,把吃饭的乐趣自个儿找回。父亲拿着包子,他努力着,缓缓送到嘴里吃。我去煮肉回来,看见父亲抠附在碗底的一小块包子皮吃。我说:“老爹,锅里还有一个,我给你拿来。”

“不吃了,给大哥留着。”

我把空碗拿走,叫父亲用手转一下轮椅的外齿,试试看。父亲转动了轮椅,缓缓向前,这是近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好一阵功夫,父亲转到嗮坝的那头,又转向过来。这时,照顾父亲的大哥回来了,父亲叫他吃包子。他说父亲这些天,经常范糊涂,老爱脱裤子。我急忙打住他的话,表扬父亲说:“老头子,今天挺好的,又能推着轮椅转圈了,上周六,我把肉剪碎,我哄着他,自己能拿勺子舀饭,自己吃了。”大哥笑了,父亲也笑了,更像是小时候得表扬的我们,他转得更自如似的,滚动了我的视线。

我突然有了想给父亲合影的念头,父亲在城里生活的十多年,没曾想起与父亲合影。今天阳光明媚,渲染了温热的底色,正好给父子的记忆补个缺。

我请大哥给我们拍了合影,我再拍下父亲与大哥的合影。我把刚拍的照片给父亲看,父亲再一次笑了,憨憨的笑了。我似乎又见到了母亲健在时,父亲憨厚的笑容。

老家对面的夕阳染红西面的天空,巍峨的大尖山与近旁的马鞍山在夕阳交汇的节点相互渗透,延伸彼此,托举着温热的太阳。山川,河谷,大地,梯田沐浴在阳光下,静谧着它们的悠闲时光。几只白鹤闪亮着金色的翅膀,向竹林这边飞来,生动了近处的天空。回收视线,夕阳在柔美的竹端舞动着它的精彩,斑斓的光晕投射到青青的菜园里,投射到家门口的水泥公路上,照亮了阳光下的老父亲,卸下他九十岁的风霜和倦容。几只麻雀飞到嗮坝边上,叽叽喳喳地传递着它们族群的故事。我还能为父亲做点什么呢?留住时光?拴住夕阳?留住父亲嘴角憨厚的笑意?还是记住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惋惜和美好。

我赶紧拿出手机,录下夕阳下山的视频。夕阳终归远逝,寒风仍旧来袭。我把父亲推进屋子,抱他坐到皮椅上,然后张罗起晚饭来。我在洗菜时,已快七点了,如是阴雨天气,天早已漆黑。可是这时,西边的火烧云升起来了,越发红艳,大地也跟着闪亮起来。我把回锅肉拌饭端到父亲手里,父亲问我:“天黑了吗?”我说:“老头子,今晚是天公作美,天,晚些黑。”

父亲拿着勺子舀饭,笨拙得像两岁多些的我们,尽管有不少饭粒掉下地来,但他舌尖的感觉,肯定是自己送进嘴的食物更香。

2021 12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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