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命里不见得有太太或丈夫,但绝不可能没有朋友。”著名作家余光中他的一篇散文里开头就这么说。确实,朋友之情千百年来就是人类维系生命中最宝贵的一种精神图腾。
余光中先生把朋友分成四类:高级而有趣;高级而无趣;低级而有趣;低级而无趣。然而,有一种朋友无论如何是无法简单地归为上述四类的。作为一种图腾,他表现的形色艳丽多姿,它仿佛一群羊,走过草原牧场、高山流水的羊,哪里有鲜草它就停在哪里,草枯了它走过去了就走过去了;它又像天空中那一轮月光,润泽着每一颗友情的心灵月光。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是一种形式:“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一种形式;“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噫”也是一种形式----作为朋友,顺水时的诗酒唱酬,兰舟欢娱自然是常见的。即使是逆境中的雪中送炭,或者是琴破弦断,仍旧高山流水也不足为奇。朋友不管有趣无趣,总归是朋友;不管是低级高级,总归是友情。既然有友情在,就需要表达。这样的友情表达方式也是丰富多彩的。杜甫选择了什么?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一轮月光。
大唐诗坛中被誉为“双子星座”的李白和杜甫,一个是个性极尽风流、狂放、孤傲不群的浪漫主义者,一个是本性沉郁的寒士。然而两人在天宝三年相会于洛阳之后,就结下了不解之缘,竟成就了一段友情绝唱。
那一年或许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或许是伯仲见伊吕的喃喃同道,那一年肯定是杜甫一生中难忘的一年。那一年的场景当然只能是我们的想象,洛阳城里的牡丹、单夫台上的足迹、梁园的花草、济南的山水可能还记得“醉眠秋共波,携手日同行”的一仙一圣。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年,他们就分手了,一个壮游江南,一个行吟北地。潇洒的诗仙继续他的苦志人生。此后的数十年,两人几无见面的机会。数十年间,诗圣已经习惯了在世俗的风雨中独行,习惯了在离乱穷窘的岁月中突围,习惯了在战乱血液依旧的人世间与山鸟山花交流。但是诗仙的行迹,却一直牵挂在诗圣的心里。“罢琴惆怅月照席,几岁寄我空中书”“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寂寞书斋里,终日行,游子久不至。”当误传李白已死的消息传来之时,杜甫更是“死别已吞声,生别长恻恻。”这么多长长短短的诗句,凝固成诗圣心中友情的底色。我们的诗仙哪里知道,在他抽身壮游的途中,有一个人竟先后为他写过十四首诗。“李白”这两个字,几乎成了诗圣笔下友情的代名词。忧郁的诗圣,把友情当作生命的诗圣,视众生苦难为个人苦难的诗圣,苦命的诗圣,此刻你给尘世间多少颠颠巍巍的人们以警醒。世人皆欲杀,吾独怜其才。”这字里行间的血与泪历经千年的风雨,仍叫我们能一一辨认。这友情的花朵究竟为谁而开,这友情的绝唱究竟为谁而鸣,似乎已在我心中溅起了千万朵泪珠。
然而,在《全唐诗》中,在李白二十多卷诗里,我们却没有找到一首写给诗圣的。最后或许是《全唐诗》的编者过意不去了,在补录里面,从《唐诗记事》里终于找到一首《戏赠杜甫》:“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够了,够了。在长杜甫11岁的李白心目中,或许这个小老弟还不值得他为之惦念。李白写过的赠送诗了,除了一个孟浩然之外,有名有姓的或者是一些族亲,或者是诗坛上的前辈,只有姓没有名的就是一些快意唱酬了。我们不得不埋怨诗仙过于势利了,我们也不能不为诗圣心中的那份真挚的友情感极而泣。这十四首诗几乎成为一曲永远没有回响的绝唱,其情喃喃,其响绝尘。如今,我们对于友情的态度是日渐敷衍了,友情作为人类精神图腾中的地位日渐消退,有多少人还为杜甫心中那至真至纯的情感而动心呢?在大家最为惨烈的时刻,在诗人自己也深感“处处是穷途”之际,在友情没有得到回响的一生里,他依然如故,心中永远珍藏着那份友情。
友情是一双永远不破的草鞋,“草鞋烂了四条筋,花鞋烂了无尸身”,它永远伴随着流浪者的足迹悠游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