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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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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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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躺在阳台的竹藤椅上轻轻地哼唱。外婆是江南女子,扬州是她的故乡,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对儿长长的麻花辫,妈妈曾给我看过她的照片,虽然我从未去过她的故乡,但我始终认为她是属于江南的烟雨楼台的。她在高中毕业后改了名字,原名应该是那个年代流行的“某某芳”之类的女孩儿姓名,她自己改成了名字里带“雷”字,惊雷、雷雨般,外婆独身一人来到中部城市,只不过少了烟雨楼台,多了滚滚长江,这倒是挺符合她老人家的性格的。

她时常与我讲起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女孩不多,她是她们班唯二考上高中的女孩,另一位女孩在高中毕业后就成家了,因此与大学擦肩而过,说到这里,她惋惜不已。外婆大学毕业便被分配到陌生的城市参加工作了,也就是我的家乡。据大人们回忆,她工作时严谨,因为理科的缘故甚至对自己有些“苛责”。我的妈妈说有次外婆中午回来做饭,一边做饭一边补英语,所以等了两个小时也只端上来一碗青菜。

她固执的有些可爱,我小学的时候开始流行补习奥数,她便买来奥数书钻研,什么“鸡兔同笼”呀、什么“追击问题”呀,都被她研究的一清二楚。那时我的老师还没教我们解方程,我对变号这种解题方法二丈摸不着头脑,她便一遍遍地跟我讲,当然我那木鱼脑袋是理解不了的,每一次做题时她坐在我旁边,一旦没有变号她的脸上便“乌云密布”,假若瞎猫子碰着死老鼠——解对了,她便如雨后天晴般点点头。除了数学,外婆的英语也不在话下,妈妈说外婆工作的时候单位组织大家学习外语,外公选了日语,只因为日语里有汉字,方便蒙混过关,而外婆选了英语,她每天一边做饭做家务一边被小本本上的单词,跟着广播里学英语语法,书上全是代表主语谓语宾语补语的三角形、波浪线之类的各式各样的记号。小学时我的手臂骨折了需要在家休息,外婆在我们每天出去遛弯的时候检查我背英语课文,本想滥竽充数,她居然把课文记的一清二楚,还和我这个不爱语法的小学生讲语法……

外婆也是“孩子气”的外婆,她会因为妈妈给外公买了新衣服没给她买而“吃醋“,顺便说一句反话:“哎呀,老汪啊,这衣服这么贵,我们不需要不需要”,我带回来好吃的,她也会像孩子一样上前瞧一瞧闻一闻,然后假装不感兴趣,等待着我和她说:“外婆!快来尝一尝这个好吃的!超级好吃哦,就是有点辣。”

除此之外,外婆极其喜欢听广播,也热衷于睡午觉。她每天能通过广播获取最新的消息,所以她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永远跟得上时代,是年老又年轻的女孩儿。每天中午,她要拉上窗帘睡上一觉。小的时候我喜欢到她的木板床上有睡午觉,睡觉之前她给我讲“小花猫睡觉”的故事,没过多久,我便进入了梦乡。每个中午一定是被外婆轻声叫醒的,她会帮我穿上毛衣和外套,我跟她“炫耀”今天外公在菜场偷偷给我买了油饼……木板床上有一盏橘黄色的小灯,一切烦恼与忧愁都在那橘黄的灯光中得到了消融。

午睡之后,便是我在院子里和小朋友们疯玩的时光,日薄西山,我总是急急忙忙跑回楼下,生怕外婆听不到似的大声地叫着:“外婆——开门,外婆——开门”。在一声声“外婆——开门”中,楼上的唐爷爷过世了,楼下的李奶奶头发更花白了。而如今,我负笈求学千里之外,即使站在楼下,也因为漏洞门锁年老失修再也不用喊“外婆——开门”了,我的童年也早已远去。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巴扎嘿!”外婆喜欢唱歌,以前每每听到“巴扎嘿”都会鼓掌然后大喊:“外婆外婆!再来一个巴扎嘿!”她当然也会唱“时髦”的歌,比如《恰似你的温柔》、《甜蜜蜜》……她也会唱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咿咿呀呀唱起来,清澈却有力…只可惜小时候觉得词曲冗长,无心学习。和所有老年人一样,她也爱提供广播和看报纸,我妈还打趣我:“就是你小时候跟外公外婆生活时间长了,所以爱看报纸行动缓慢。”像所有小朋友一样,我爱模仿着大人们的样子,因此也把腿跷在椅子上读报纸。这是我童年时就打下的烙印,报纸、广播、老歌、戏曲……它们怎么会过时呢?我妈说:“等再过十几年要是没有报纸广播了你还不活了?”我想,这对于我来说是残忍的,它们对于我来说好像是一种坚守,唯有它们,外婆才永远不会变老。

外婆有着老一辈知识分子的借鉴和朴素,妈妈想给外婆外公家交网费、给他们买智能手机,外婆却执意要用老人机,也许是怕浪费电吧,她只要一打完电话便挂掉关机。我又是一个害羞且不善于表达爱的人,有次实在忍不住伤心才给外婆打去了电话,“嘟——嘟·”两声之后电话那头的她才会拿起座机接电话,“慧慧,你怎么了啊?”,我时常愧疚当初没有软磨硬泡让她同意用智能机,当我怀念“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故乡时,我便会想起她,她的脸上是不是又多了些皱纹爬过的沟壑?她是否又瘦了?她的头发是否完全花白了?我爱着她,可我对她的爱又是羞于说出口的,比如我在过节的时候会提议我们全家写明信片,我假装在不经意间递给她,她也假装平静地收下。

在家乡的时候,我在游乐场购物中心电影院和朋友们流连忘返,却忽视了外婆。在外婆家吃饭的时候,我要么匆匆忙忙吃完赶去上课,要么眼睛“钻进“电视机,有时我用余光瞟到外婆在看着我,我也多么想想多看她一眼,只是到了异乡,眼眶就湿润了起来。我们家没有拍过全家福,因为妈妈坚信:”拍全家福之后家里的人就会少一个“,我只有在春节为外婆外公拍视频(应他们的老同学要求)偷偷留下他们的照片。终于我也成了”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异乡人,手机内存爆满,我也舍不得删去外婆的视频和照片。

外婆的童年是怎样的?我想和她促膝长谈,她的童年是在田埂上劳作的吗?她的童年在荷塘里划过“一叶扁舟”吗?她的童年躲过日军的轰炸机吗?她的小伙伴们都哪儿了呢……这些我都不得而知,我想探寻关于她的“历史”,却又羞于启齿。

只听她讲过她们家有四个孩子,她是老大,也是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她是否也“山一程,水一程”千里跋涉负笈求学呢?遥想到七十年前的那些夜晚,暗黄灯光下,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唯有书籍陪伴她一路“跨越藩篱”。她的大学是怎样的呢?她也会像《女大学生宿舍》里的那群大学生一样去郊游、去思索、去探寻吗?

我好想跟着年轻的她,一路从南到北,看她是如何坚韧、如何成熟、如何热爱……她在我的脑海里是如此鲜活又“传奇”。可是为什么要叫“外”婆呢?英文中“grandma”没有“外”和“内”的区别,外婆、妈妈和我,我们是三位血浓于水紧密相连的女性,可我们有不同的姓,就连“外婆”也要叫“外”。

”你用你的爱使我伟大,纵然我只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颠沛在世俗的浪潮里,沉浮在世间无常的恩宠中”,诗人泰戈尔的诗仿佛走进了我的心。我不会像画家一样画出栩栩如生的人物,也不会像摄影师一样拍出漂亮的照片,唯有用笔下简单的文字,记录着、期盼着、等待着。

人们常说:“老人家禁不起摔”,可是我的外婆去年下楼梯不小心摔断了腿,虽然康复了,但走路总有些一瘸一拐,体力也大不如前。离开家乡才明白何为“离家千万里,想回回不去”,再也没有滚滚的波涛,再也没有声声的嘱咐,再也没有亲切的乡音。自此,故乡便只有冬夏,再无春秋,我惧怕告别,更惧怕死亡,我想,我还不能够从容地面对这一切。

多想一起听广播、一起看报纸、一起去买菜……某个晴日的午后,阳光洒在阳台的竹藤椅上,不是太刺眼但也足够温暖,有一位老人悠闲地躺着,阳台上的石榴、仙人掌静静地倾听着……

如今,外婆好像是那站在岸边的送行人,船夫摇啊摇,她站在岸边翘首以盼,直至雾霭沉沉,轻舟已过万重山——

摇啊摇,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

外婆叫我好宝宝

一块馒头,一块糕

摇啊摇,摇啊摇

摇到外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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