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嫣三十八了还没有男朋友,每天焦虑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表面还得不动声色,她是俞嫣啊,自小漂亮,有才华,温柔规矩,家中富有,还是个大医院的医生,轮到谁当剩女也不该轮到她啊!
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四十岁以前能结婚生子的话,她还勉强能算抓住了青春的尾巴;若过了四十岁还单着,这一生就注定失败了。
俞嫣一咬牙,花一万块进了一个高端交友平台。
群主让她填了一张情况介绍后,给她发来五个男人的资料。都是四五十岁的男人了,有一个甚至已经五十八了,条件也都一般,只有一个叫老关的,四十来岁,自己有个公司,就是资料里写明了“有一子归前妻”。俞嫣给群主回复道:“有孩子的就不考虑了。”群主则说:“这人挺受女生欢迎,这周末他组织了一个郊游,要不你来参加认识一下再说吧!”
出去玩散散心也好,她决定去。
刚好她被安排坐上了老关的车。
老关微笑着给她打开车门,俞嫣看了他一眼,比照片上帅气,皮肤是那种晒出来的健康色,肩宽腰细,肌肉紧绷,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倒是挺健康阳光的。
除了司机老关,车上的三个乘客都是女生,坐到副驾驶的那位叫夕娟,虽然已经有了不少的细纹和壮实的腰身,仍穿得花枝招展,说话带着几分嗲气。夕娟和老关显然之前就认识,夕娟主聊,老关不紧不慢地应着,从他们的谈话中,俞嫣大概了解了老关的一些基本情况:四十五岁、北京人、离异两年、儿子上高中,原来在医药系统工作,现在自己开公司代理一些医疗器械。
老关的声音很好听,人也随和,懂得照顾车上所有人的情绪。中间加完油回到车上,他让后座上的两个姑娘也介绍下自己的情况。有了前面欢快放松的氛围,俞嫣倒也不觉得这种介绍让人尴尬。
她旁边的姑娘仿佛刚刚睡醒,又或者不想融入,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叫禾苗,做行政的。” 俞嫣便接过话来:“我叫俞嫣,是个皮肤科医生。”
“是医生呀,”老关语气亲切,仿佛邻家大哥,他回头看了俞嫣一眼,笑盈盈地说:“女孩子做医生很辛苦吧?”
“皮肤科,还好。”
“那要看是哪个医院的,空总的皮肤科就是最忙的。”老关显然对医院很熟悉:“你是哪个医院呢?”
“那可不能告诉你,万一你认识我同事,多尴尬。”俞嫣聪明地打了个马虎眼。
老关哈哈笑了起来:“鬼丫头。”俞嫣便也笑了,她喜欢“鬼丫头”这个称呼。
那天的旅行格外愉快。
不久后,老关又组织了两次郊游,了解了俞嫣的情况,对俞嫣明显比对其他女生上心了:事先征询她的意见,喜欢什么样的景色;有一次,定好了周六出游,俞嫣临时有事,老关硬是说服其他人改成了周日;俞嫣的帽子不小心掉到了水里,老关立马下到水里给她捡了回来,然后穿着湿鞋走了一路。夕娟看出了情况,开始话里带着话:“老关啊,可真是个妇女之友!这个妹妹开车剐蹭了,他大半夜能赶去帮人处理;那个妹妹帽子落水了,就算自己被水冲走也要给人家捡回来。怪不得那么多妹妹都喜欢你!”
老关很是窘了那么一下。俞嫣心里,竟然酸溜溜的。
回到家,接到了老关的电话:“你别信夕娟的话。”
俞嫣答:“你受女孩子欢迎,也不奇怪呢。”
“夕娟跟我表白过,我拒绝了,所以她……”
老关见俞嫣没说话,接着说:“那个剐蹭的女生,因为地点就在我家附近,所以就给我打了电话。你别多想啊!”
俞嫣还是不语,她不想承认自己介意,又做不到完全不介意,此外还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但这种因为些许失控所带来的沉默也许在老关看来是一种害羞或者对表白的等待,他继续说:“不如下个周末我们单独出去吧,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俞嫣终究是没有拒绝。
山坳里,溪水边,老关跟她说了很多:前妻小群罹患抑郁症多年,有孩子后便不肯出门、不肯工作、不交朋友、不过夫妻生活,甚至后来连话也不说了,只默默地照料孩子的饮食起居。十五岁的儿子受到妈妈的影响,性格也极为内向,老关回家,家里冷得像冰窖一样。
老关自幼丧父,饱受欺凌,他曾发誓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可多年来,无论怎么努力,前妻也不见好转,对“一个完整的家”的坚持就意味着所有欲望的泯灭。
坚持了很多年,也挣扎了许多年,他还是离了婚。
说着说着,老关竟然落了泪。
原来他的阳光下面有那么多苦楚,俞嫣心里疼了。
“你条件那么好,我是配不上你的,但我特别喜欢你的聪明伶俐,特别喜欢跟你说话。”老关的声音里带着小心。
“我也喜欢跟你说话,喜欢你待我如女儿,可是……”俞嫣想到了他的儿子。
老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赶忙说:“群主说你介意前面有孩子,但你看,我儿子基本已经大了,不用管了,又特别老实本分,肯定不会给你找麻烦的,也不需要你抚养。”
“我和我前妻的钱结清了,我现在虽然手上没有多少现金,但公司情况不错,生活不成问题。”
见俞嫣还是不说话,老关也没过于着急:“你好好想想,这是大事,你爸妈就你一个女儿,你有个妥当的去处他们才能安心。”说罢像父亲一样拍了拍俞嫣的头。
其实俞嫣的那句“我愿意”就要脱口而出了。她自己有房有车,并不看重老关的资产,何况老关的经济条件不算差;而且他前妻的状况,也不会跟他还有什么情感纠葛;更重要的是,老关性格不错,多年未恋爱的她与老关在一起总有种轻松快乐的感觉,这是俞嫣一直想要的。
而最重要的是,俞嫣轻轻叹了口气,老关是她在三十八岁这个坎儿上,身边唯一一个可以考虑的人选。
过几天又见了个面,关系就这样定了下来。那些隐隐的不快和不对劲儿,老关前面的那个孩子,俞嫣选择把它们埋在了心里。
卿卿我我了好几周,俩人在群里公布了脱单喜讯,大家起哄让老关发红包,群里300多个人,老关发了50块,俞嫣笑他抠门,老关说:“他们跟咱们有啥关系,钱留着给你买好吃的。”
过了几天,《复联》上映,俞嫣一直心心念念,老关拿出电影兑换券,研究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可以兑换的影院,只是这影院在20公里之外,而且经过市区,有堵车的风险。俞嫣不愿去,老关安慰说,影院旁边有家比萨饼店,他有优惠券,看完电影请她吃顿大餐。
俞嫣不愿和老关闹不快,勉勉强强地去了。结果到了影院,售票员说不能兑换。
“怎么搞的?”老关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高兴。
售票员小姐客客气气:“您的兑换券可以看vip厅的,但今天《复联》在IMAX影厅放,您在兑换券之外还得加60元钱。”
老关一脸不快,他想了想,问道:“那这券能兑别的电影吗?”
售票员小姐查了查,点点头:“可以兑两张战狼2。”
“可以,”老关马上答应了,然后又忽然想到身边的俞嫣,忙不迭说:“战狼2我一直想看,听说很好,马上要破纪录了呢!”
“可是,我们今天是来看《复联》的啊!”俞嫣不高兴了。
“丫头乖,”老关又拿出了父亲般的和蔼:“网上过不了几天就有了,今天先看战狼2,乖哈!”
俞嫣心里,开始积累起越来越多的不对劲儿,可因为这些与老关闹别扭,又未免有点小题大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俞嫣只能自己憋屈着。
又过了几天,老关得意地告诉俞嫣,儿子在期中考试中拿了个全班第一:“这小子,别看不言不语,还真行呢!进到高中,第一次考试就这么争气!”
“那是不错。” 俞嫣附和道。
“我问他要什么奖励,他说要个相机,这小子最近迷上摄影了!”老关很是兴奋。
“要多少钱呢?”俞嫣问。
“按他的要求,怎么也得买个一万多吧!”
“他考上重点高中,你刚奖励了他一次欧洲游……” 俞嫣想说,那不过是两个月之前的事,而这次,只是一次期中考试。
“我亏欠他这么多……”老关的声音低了一点。
“但是你已经付过抚养费了啊!” 俞嫣想了想,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她觉得需要提醒一下老关,现在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
老关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其实,还没有。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之后他告诉她,离婚时按照协议本该给前妻和孩子现金300万元,但他怕前妻对外面的世界缺乏了解,上当受骗,便商议先给100万保证他们的基本生活,其他等孩子工作了再给孩子。而现在,有了俞嫣,为了他们以后的生活,他想拿未给的200万先在郊区的山里买个房子,夏天可以接俞嫣的父母去避避暑,如果他们愿意一直在那里生活,也没有问题。
俞嫣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老关不但心里有她,有他们的新生活,还有她的父母,她被他的周到和体贴熨烫得浑身舒服,忘掉了买相机带来的那些不快。
如果不是那天看到老关和他母亲的信息,俞嫣已经准备带老关见父母了。
幸亏。俞嫣事后想,虽然老天没给她期待的幸福,却阻止了她堕入不幸福的陷阱。
那天,老关留宿在俞嫣家,他洗澡的时候,手机响了。
俞嫣拿过来看了看,是他母亲发来的信息:“今天回家吗?”
本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信息,俞嫣却突然想看看母子俩的日常,看看老关是如何向他母亲聊起她的。这一看不要紧,那些信息如一盆冷水,浇得俞嫣恍然大悟、如入冰渊;也如一把利剑,刺得俞嫣鲜血如注,同时切断了俞嫣和老关后半生在一起的所有可能。
第二天晚饭时,俞嫣突然跟老关说,她打算婚后辞职。
老关显然没料到俞嫣会做出这个决定:“为什么,工作不顺心?”
“年岁大了,养养身体给你生个女儿。”她温柔地冲他笑:“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吗?”
“是……但是……”老关显得有些无措。
“怎么,你能养你前妻,不能养我啊?”
“不是,”半晌,老关定了定神:“你前些天不是说马上能升主治医了,放弃了多可惜。”
“不可惜!”,俞嫣坚定地摇了摇头,“生个我们爱情的结晶,照顾好你,是我最重要的事。”
“不用你照顾我,让我来照顾你嘛!”老关挤出一个笑容:“而且,我还想着,你们医院以后能进一点我的设备呢!”
这倒是真话,俞嫣心想,原来老关就跟她说过,她们医院一直是他公关的目标,可惜一直没能打进去。他仔仔细细地分析过,他们医院可以进哪些设备,哪些人掌握着采购的权力——那真是他花了心血捋出来的,连主管副院长以前追过俞嫣都让他打听到了。
但俞嫣就是不答应,反复说自己这些年工作强度太大,又有乳腺结节、甲状腺结节,并且自己没有买过商业保险,不好好养养的话,不但不能保证能生出健康的孩子来,还有可能引发严重的疾病。
老关没有再争辩下去,之后,俞嫣又满是憧憬地谈到房子:她有购房指标,现在老关的两居室有了孩子以后不够用,不如趁她还没怀孕换个大房子——她早就想布置自己宝宝的房间了!
老关嗫嚅着说,我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没过几天,老关突然带着无比愧疚的表情对俞嫣说:前妻听到他有了女朋友的消息,病情恶化,儿子的成绩也受了影响。老关拉过她的手:“都是我不好,硬要结婚的话,也不是不行,但她万一哪天跳了楼,咱俩一辈子都透不过气来,孩子还得跟着咱们过。”
俞嫣哭了。
最后,她理了理情绪:“我不让你为难。”
老关凄惶眼神里闪过的轻松,没有逃过俞嫣的眼睛。这轻松,以及过往老关所有的海誓山盟,都让俞嫣恨不得抓住他的衣服,狠狠撕扯甚至唾骂一番。
回到家,俞嫣又哭了一场。当然,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哭的,从来不是和老关的分手,而是这个男人的算计与凉薄,是一个女人的悲哀与无奈。
在老关和母亲的短信里,母亲提醒他,现在的姑娘们都太现实,太精明,让他别被爱情冲昏头脑,小心受骗。而老关,赞她聪明伶俐的老关,许她安稳宠溺的老关,是这样说的:
“妈,我看重俞嫣有房有车不用我再花钱,有稳定工作不用我养,以后还能帮我介绍点资源;她快四十了急着嫁人,哪有什么爱情,各取所需而已。
钱上嘛,我早都防好了。虽然小群现在有抑郁症,但万一以后好了再嫁了呢,我不能让她给别人花我的钱,所以离婚时我要求把现金以后直接给儿子;
给他们娘俩的房子,也已经转成了儿子的名字;
跟俞嫣结婚之前我会先把那200万花出去,那是我的婚前财产,离婚的话她也分不走;200万花出去,相当于背了债,俞嫣不但花不了我的钱,还得跟我一起攒钱给我儿子;总之,俞嫣占不到便宜的。”
母亲回复说:“那就好。”
真是滴水不漏,真是处心积虑,真是无耻至极。俞嫣事后也问过自己,老关述说中的那些婚姻的痛,那些对爱情的向往,那些对温暖的渴望,究竟是不是真的呢?也许是吧,但更真的是,他多年来处心积虑对财产的算计,即使剥夺了爱人的利益也毫无愧意,他自私得令人作呕。她是已经不年轻了,但也绝不会将就一个如此自私算计的男人。他说的对,他根本配不上她,他配不上任何对他交付真心的女人。
他当然也不配得到更大的运气,俞嫣没对他说过,她的父亲是个企业集团的老总,她家里的房产超过二十套,在老关准备买房的那个郊区楼盘,她家就有一套400平方米的别墅,她根本就不用惦记他那些钱,反而,如果老关真心待她,这一切都将是他们共有的。而现在,他只配揣着他的小算盘,继续去医院推销一点医疗器械。呸,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