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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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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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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瓜

 晚上九点多,我要关门的时候,老任还没有收摊。他像赶集一样,在中学门口卖了一阵子,学生走完后,又赶过来。在我有意无意中,感觉他从七点多到这里,竟没有卖出去一份。今天是秋季的最后一天,树上的叶子虽然没有掉完,但剩下的也是黄一半绿一半,整个树就像年过花甲的老任。外边即使没有风,也有些凉。在三轮车后,老任坐在一个低矮的圆形简易凳子上,不注意看,还以为没人呢。我感觉有点好笑,他还在等什么?

 我走向老任,用陕西腔同他打招呼:“老任,生意好!”老任站起来,口罩却在下巴上捂着,露出两颗挂着烟渍的虎牙,用蹩脚的陕西腔一字一顿的回应:“好-哩-很!”今年生意尤其不好,我时常会这样和他打招呼,他也总是这样回应。我问他:今天卖了几份?他缩头一笑:光头。我们忍不住相视而笑,笑到弯腰,笑到肚子疼,笑到流出了眼泪。

 老任是1961年生人,籍贯安徽界首。18岁出来混社会,收过废品,做过砖瓦,制作过木炭……目前摆摊卖手抓饼、香豆腐、炒冷面。老任说他自己:“走过南,闯过北,火车道上压过腿,喝过长江黄河水,还和傻子亲过嘴。”老任见多识广,上到国家、国际形式,下到平民百姓鸡毛蒜皮,基本没有他不知道的。当年为了生个儿子,还曾当过超生游击队。

 老任是我的第一个顾客。2018年6月30日,我的小店开门。那一天正在进货、上货,正是手忙脚乱的时候,在店外摆摊的老任笑着过来,说:先给你开个张,来瓶干啤。开张大吉!我向他表示感谢。在要给他开瓶时,他说不用,接过啤酒,用牙开了盖。

 我的小店在一个广场的边上,广场里有两个教培机构。前些年,教培正处于火爆之中。节假日里,从早上八点开始,到晚上八点结束,两个小时一门课。在上下课的节点上,有下了课往出走的,也有进来要上课的,孩子们叠加在一起,再加上接送学生的家长,用人山人海来形容是过了点,但也人头密集,川流不息。广场有两个出口,小店就在一个主要的出口处。当然,老任他们也在这个出口处。只不过我在广场内,他们在广场外。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我们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当时同老任一块摆摊的还有:鸡柳、紫菜包饭、杂粮煎饼、烤冷面、手抓饼、里脊夹馍等。这些摊贩,除过老任,基本都是女人。那时候的老任不叫老任,因为他在几个摊贩中年龄最大,又因为他是卖香豆腐的,她们都叫他老头或者豆腐。有学生的日子里,他们都会早上七点多过来,早早的升起火,做好准备。老任会把厚厚几沓豆腐先进行初加工,等孩子们放学和上学的时候,根据需要的口味再次加工。在小孩上课的时候,再次备货,下课后,再卖,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左右收摊,回到出租屋。

 在劳作的间隙里,老任会同其他摊贩大摆龙门阵;或者同几个年轻的女人比赛跑步,老任总赢。

 那个时候生意好,忙的时候收钱都收不过来。人们都心情大好。在收摊的时候,老任会说:“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下次再见。”

 老任他们没有店面,都是骑着改造过的三轮车,移动售卖,占道经营,最怕的人就是城管。如若被城管抓住,有可能会被扣车并接受教育,说不定还得罚几百块钱。每次城管的到来,就让我想起了《丢手绢》那首歌:丢手绢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捉住他!城管的到来,就像在鸡群中,突然出现了一只黄鼠狼。摊贩们会惊叫不已,乱作一团。在手忙脚乱、盆盆罐罐叮叮当当中一哄而散。城管刚走,他们又各就各位,一切照旧,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一幕,总把我的记忆拉回到冬天的老家:在麦草剁下觅食的一群麻雀,有人走近,他们呼啦一声飞走,无影无踪。人刚离开,他们就又呼呼啦啦,落回到麦草垛下,从从容容地觅食。

 我曾经问过老任:如果,我说如果啊,下辈子换过来,你当城管,城管当小贩,你抓住他们该怎么说?老任歪着头瞅着我(把我当成曾经是城管的小贩):小子,还认识我不?赶快走,等我拍完照再回来。

 拍照是城管执法中的规定动作,执法前拍照取证,执法后拍照显示执法效果。老任的拍照意思是说,这里没有小贩占道经营,一切正常。

 老任爱抽烟喝酒,每天两包美猴雷打不动,工作间隙,在夏天里时常喝啤酒,在冬天里时常喝白酒。早上出摊前三四两白酒,晚上收摊后四五两白酒。

 在2020年6月,我曾写过一段顺口溜,描写过当时的老任:

    天晴世界宽,落雨一伞间。

    冬夏酒不离,时常一支烟。

    高谈远近事,阔论大小官。

    心花正怒放,敛容避城管。

    锅碗瓢盆响,心急手脚乱。

    怱忙驱车去,少顷又回还。

    气定复谈笑,风生起神闲。

    去他烦心事,由我不由天。

 老任是陪伴我最久的邻居,目前也是唯一的邻居。2021年7月,国家出台双减政策,教育机构转型,减员,大幅缩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热闹,其他摊贩,改行的改行,转业的转业,唯独老任是一只留鸟。跟以前不同的是,老任现在不光卖香豆腐,还加了烤冷面、手抓饼两项业务。

 在外闯荡的这45年里,老任抚养了三个闺女,一个儿子。三个闺女,老大在老家,老二在日本,老三在上海,都过的不错。只有小儿子在身边。2013年,给儿子在县里花了20多万买了一套房;2015年给儿子结婚,又花了20万;2018年,给儿子买了一辆车,花了16万。今年儿子想换车,老任没同意。我问过老任,还想干多少年?老任回答,再干30年就不干了!

 在晚上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在某个小区的墙头上,爬了好多条出墙的丝瓜蔓。明天就立冬了,丝瓜还肆无忌惮的开着花,结着瓜。对这些丝瓜来说,今后的每一天都是他们最年轻的一天,他们要抓住这最年轻的每一天,不计后果地向前爬着。他们很像老任。应该是老任的兄弟姐妹,和老任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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