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临县姨妈家,沿路麦田荡漾,农人奔波田地中,收割机的轰鸣声,让我不禁想起年幼的时光,每每被母亲“奖励”的引诱中,度过整个麦收时节里拾麦穗生活。
现在想来,识字不多的母亲,那时已经娴熟在生活动运用了人力资源管理中绩效管理的激励手法,让我们仨孩子,为美食的诱惑,也为零花钱的自由而忍受了暴晒、饥饿、劳累的那段日子。
家里五口人,仅有两亩地,工人身份的父亲是没有田地的,我和哥哥因计划生育政策而没有分配田地,小时候常常被姐姐奚落“黑户”。伴着这个称呼,是饥饿的记忆。
母亲虽每日忙于农活,也无法满足田地过少养活五口人的事实,因此,每每农忙时节,从有记忆开始,跟着母亲下地做农活,母亲为填饱肚子常常带着仨孩子拾麦穗、捡稻穗、掰玉米、拾大豆、捡花生地过生活。
农忙时,母亲常常会先把家里麦子收割,那时并没有收割机作业,是纯人力劳动。清晨天刚刚擦亮,母亲就已经拿上昨晚磨刀石上磨砺后的镰刀带上提前编织的稻草绳,到田地里。条件好时,母亲会戴上一顶草帽,草绳如锁链般系在腰上,带上一个暖水瓶和粗瓷碗,拉着一个木头制板车。我家还算是富裕,还有一辆板车供装卸麦捆子。
收麦子一般会持续一周,田里收割三天,小孩子成了村里场上晾晒麦子的主力。毕竟打麦机是村里的,每家要排队使用。而往往夜晚也是需要值夜的,这个时间段也是孩子们听故事的时候,蹲坐着听老人们唠嗑话家常。
麦子收到村里场子上,大概两周的时间就是我们家外出拾麦穗的活动了。照顾着父亲的名声,母亲通常会带我们去很远的地方,不在村子附近,多数是临县的田地里。记得上小学前跟着母亲,清晨天刚擦亮,就已准备好出门,直到天擦黑才会回来。
母亲也是会提前准备些吃食,记忆里最多的是咸鸭蛋。从小记事起,家里总是有小动物的陪伴,我家门前是有条河的,每每夏天河水涨上来,母亲就会养几只小鸭子,大白鹅,可以自己觅食,少耗费些粮食,而且自家养的家禽下蛋后,用甏腌起来,可以吃很久。
敲开淡青色的鸭蛋皮,暗白色的咸蛋白,还有流油又黄澄澄的鸭蛋黄,是孩子们的最爱,也是母亲用以吸引我们去拾麦穗的利器,毕竟对于饥饿记忆的孩子而言,这也是难得一见的美食。掰开母亲做的手工大馒头,就着母亲剥壳后再分配的咸鸭蛋,还有一碗白开水,就是午餐。
小孩子很难坚持一整天的时间,母亲也是会心疼,并不催促我们要有多少成果,而是举起她的小竹篮,展示成果给我们仨,每每被分配的任务落得远时,母亲就鼓励着说“哥哥已经到前面了,是第一名”,然后不服气的我就会抓紧往前赶,毕竟对于孩子而言,争先、荣誉、长辈的表扬是刻在骨子里必争的。而往往我赶进度跑前面去,母亲则会再二刷一遍我捡过的田,用餐时则训导我,指着落下的麦穗,进度可以赶做事要认真,或许工作后我有复盘的习惯起源于拾麦穗时母亲的教诲。姐姐因大我几岁,从不屑于与我争这些夸奖,而哥哥却是死对头,从小就被武力压迫下,唯有此时可以较量一下。总体来讲,我的胜率还算高的,母亲还是会偏袒一些幼小的我。偶尔,我也是会获得一些短暂休息的时光,找棵大树,躲避毒辣的太阳。
读小学后,拾麦穗成为我们每一年的必修课,而母亲也更换了奖励的方式,更换为拾麦穗的斤两换取零用钱,每斤麦穗母亲会给予1角钱的奖励,每日晚饭前当场兑换。渐渐长大的孩子,下岗的父亲,不用刻意顾及“面子”,从而我们的操作得更广阔了。从收麦子开始,孩子们就撒欢一样,奔波于前一天收割麦子的田地里,毕竟捡得越多,整个夏季过得就越舒服,可以有钱买冰棍,还可以买喜欢的凉鞋。
每一个努力的人终不会被辜负。有一年,我很幸运地捡到一整个麦捆子,就在我家门前的河边上。平凡的一个中午,午休时间,逃不开孩子玩的天性,走到门前的河边,想要玩水冲个脚丫,却发现一捆孤零零的麦捆子,半躺在河边。找寻半天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拖拽着费劲挪动麦捆子,汗湿的红脸上,夹杂着被麦穗扎痛的红痕,倒退着走三步歇两步地拖拽到家里院子。虽是捡到的无人认领的麦捆子,母亲再三确认是捡到的,还好有偶然看到我捡麦捆的哥哥作证,母亲才承认了我的奖励,也是这件事影响并塑造了我的价值观,诚实是做人的首要准则,而不拿他人一针一线是日常行事标准。我很感激母亲的教诲,同街的玩伴小时候常常因饥饿偷拿我家馒头,虽中学转学后再也未曾见过,前几年母亲回老家说他因某事而进去受教育了。母亲虽识字不多,但朴实的生活里总会给我们启迪,萧伯纳曾说,自我控制是最强者的本能,我从母亲身上感受到强者的力量。
中学后,土地改革,我和哥哥也终于摆脱了“黑户”,四亩田地的农作物,足以养活一家人了。随着农用器具的发明,收割机的推广,拾麦穗成为我们的一段记忆。多年不再干农活,记忆里每到农忙母亲带着我们仨去拾麦穗的画面,镌刻脑海。母亲是个行动派,用简单的话语牵动着孩子们的行为,以身作则的行动,带动着子女对劳动的认知。
推开车门,下车后到农田里,再次感受风吹麦浪的颤动,品味麦粒的清香。恰如时间划转,晒红的脸蛋,泛红的胳膊,手里拎着一个编织篮,期许着母亲的夸赞,期待着午餐的咸鸭蛋,是记忆里那个拾麦穗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