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了,回家看爸妈,两位老人都不在家。打电话联系,“在你后街六姥姥家,给她砌锅台呢”。
午饭时,妈妈说:你六姥姥不容易,独自生活,邻居处得也不好。这包砖的土房子也潮湿得很。
六姥姥是位典型的农村老太,80多岁,独居,靠推三轮车售卖丧葬用品为生。六姥姥有五个女儿,抱养了娘家外甥。几个女儿已外嫁。好酒,每日一斤酒的四爷爷去世也有小二十年了。抱养的六舅舅也在几年前回那边去了,年节才会有往来。
六姥姥是跟着六姥爷得名,六姥爷弟兄六人,年长的五位姥爷,年轻时就奋斗到城里安家了,往日里也不联络。六姥姥年轻时,农村里讲究,女人传宗接代是首要责任,那时六姥姥还有公婆要伺候。
年轻的六姥姥我没有见过,我记忆中见她时,已经是五十几岁老太太,脸上褶皱虽不深但布满脸颊,看起来似婴儿肥的颧骨上也带着些许碎纹,头发花白,满口牙已经不能食硬物了,多数见她都端着一个,外围双蓝边碗口,粗瓷碗,里面泡着掰碎的小块馒头,偶尔也会见到她在家门前的十字路口,大瓷碗放在凸起的石台上,粗糙的拇指用力掰着有些干裂的馒头。记忆里最多的要数,六姥姥常穿着素色对襟上衣,素布长裤,灰白的短发,布满裂纹的双手,叉腰站在她家老式黑木门前的泥路上,叫骂,也会单手叉腰,手里甩着扫把,声音高亢,间隙里还伴着打嗝声。六姥姥骂人很有一套,话不重样,细品有些无理争三分。
如村里安装自来水,谁家水漫过她家也是会骂人的。受六姥姥斥骂最多的是胡同里日子过得最好的白舅舅家,白舅娘每日缩在家里,碰到白舅舅外出时,白舅娘单独出门都要先伸出个头瞅瞅门口,听老人讲是因为盖房子的争执,十几年了,还是如此。居住在胡同的邻居也尽量不同六姥姥家扯上关系。
偶尔妈妈是会去劝架的,但总是脸色黑沉,气哼哼回来。妈妈说“别出门,又是啥事惹到她了。劝不住,连我也骂。”身为外来户,孩子们又不常在家,于六姥姥而言不算“敌人”。
假期里,碰巧遇到六姥姥泼辣骂街场景,忆起那时我的表现,面上烦躁,行动上超速躲了。现今想来,不过也是旧观念下被蹉跎的“祥林嫂”,在大家眼中,一辈子也没有自己名字。老传统里,恶人更怕混不吝。六姥姥声色内荏,泼辣的外表,也不过是掩饰那个年代“绝户”的懦弱。
场景早已褪去,泥路修葺成水泥路,各户已添盖了新房,唯有六姥姥家的房子如故。这几年回老家,遇上六姥姥的时候较少,或许爸妈常不在家的缘故,反而老太太比较喜欢同我家相处,田里种点菜,会送些来,虽不多,贵在新鲜。母亲说,人心都是处出来的,老太太不易,能帮就帮。近期买来饲养的小母鸡,也被爸爸送给六姥姥家了,说道“家里有点动静,总是好的”。
算起来老太太家几个姑娘也是孝顺,除能当家还过得富裕的大姨,大都在婆家没有话语权,多是过节来走动。老人家对子女是真的好,听说小五姨上大学那会,是不识字的六姥姥手握剪刀跟六姥爷拼了命争取到复读的机会,也是六姥姥装糊涂四姨才能带着自己偷藏的彩礼出嫁,六舅舅的回去也仅是偷偷哭。这几年,六姥姥虽没有余力照看外孙们,但这个年纪仍能独自照料几亩庄稼地,十里八庄的丧葬生意起早推车去,算上政府每月给的老人补贴,庄稼地每年领取的育种补贴,矿上给的老房子损坏补偿,节省的老太太每年还有余钱。老太太虽不舍买吃食,自身健康是对孩子们最好的安心,六姥姥这点看得很明白。
苦了一辈子的老人,也能给人释放善意了,“假把式”恶意一辈子的老人家,活在新时代里也明白了,女儿、儿子都一样,遇上不省心的也不见得好过,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