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河,我魂梦相依的仙女(组章)
陈颖频
(一)
暖阳下,野花挤成一片一片,细小的白花,纤巧的黄花,单薄的紫花,都笑眯眯的,朝遥远的天际昂起头。湖畔边,喜欢云的女人瞬间点燃潋滟的眸光,恰如幼时站立月牙河畔,一颗晶莹的童心做着斑斓的梦,与河两岸小如豌豆,或小如米粒的野花融合,旋转,簇拥。如今我把所有的梦都编织成风筝,在高高的上空漂游。心灵深处回响起叮咚叮咚声,脑海影印而出的是月牙河那些淘气的小精灵,他们掀起有节奏的浪花,甚至闭上眼睛疯狂踩水,互相嬉闹,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整条溪流。站在时光的河岸,潺潺溪水濯我心,某些念想细若游丝,正悄悄蔓延。
(二)
多年后途经月牙河,恍若隔世,映入眼帘是干涸的河床,裸露的石头仿佛是森森白骨,静卧于两条新修的公路间,不炽烈,不野蛮。曾经的溪流水绿鱼儿戏呢?能听到村妇们在溪边石头淘洗衣物的谈笑声?惟剩轰鸣而过的喇叭声与清晰的车轮印褶,不禁写下:
不跟河流走的石头
多么年轻、气盛
被溪流牵引
以自由奔放的姿势
扑簌簌向前奔去
蝉鸣蛙叫共欢腾
女人洗衣说笑,小孩踩水嬉闹
撩起湿漉漉的裤边
你追我赶,停不下来
而今,一探再探
终不见匆匆的脚步
河流已取走血肉
剩下裸露的白骨
大暑旱出干涸,镜头里
一个鸟影掠过,一张草图未落
夜,从高空泄露阴晴或圆缺
凝结的泪滴已填满黑暗
河流也带走太多的秘密
带不走的,比如石头都滋长青苔
或生出繁花,成了村庄的全部
(原载《福州文学2》2020年11月)
(三)
月牙河,我魂梦相依的仙女哦,冗长的时间与零星的回忆一起渗进身体,然又遽然变硬,长出锯齿,不停地戳伤,直至结不出痂。如今成了佝偻的老媪,不再有柔情,更无突兀的棱角,一切都在凋零与苍茫中沉寂。
胸口曾被戳破的那处再次淌出汩汩的鲜血,汇成一条哭泣的河流。淡淡的眸光随一丝清风,透过粼粼水波吹向寂静的岸边,掠过几粒干净又通透的鸟鸣,流动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孤独。月牙河隐透着这份苍凉的底色,仿佛在低吟:风吹稻浪兮,日照花影移;沿河两岸兮,脐带绕乡民;青山鸟语兮,痴心等君临;红尘如梦兮,老媪空悲悯……
(四)
一个瘦小的黄毛丫头站在河边的石头上,挥着小手,如洗的碧空,成群的鸟儿倏忽而过,脚下的石块粗糙得真实而朴素,简单到无形无色,无识无味。
月牙河从杭山到兰田顺流而下,沿河两岸是梯田,是各村庄的脐带,盘绕、滋养着闽东一带村民。
七十年代的父母好不容易走出农村,都以工作为重,孩子生得又多,奶奶家丢一个,外婆家扔一双,这类孩子算得上最早的留守儿童。而我便与月牙河结下深深的缘,这条汩汩流淌的河用最美的眼神欣赏我,用最清澈的身体庇护我。
春天的雨点儿落在月牙河,泛起圈圈涟漪,惊跑了小虾、小鱼儿。春天的雨点儿也落在我的心坎上,冲刷着不知向谁讨要安全感的孤独。谁会想到无论时空维度如何延展,都能保持一颗明净的童心,在年轮的叠加中勇于走向光芒,拥抱温暖!
黄昏的天空漂浮着晚霞,赤焰般的热情能激起孩子们冲出家门,奔向月牙河。几个小伙伴一起脱掉鞋子,挽起裤角,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溪水,让丝丝凉意沁入心田,沉溺在金色光里。
我伸出双手捧住小鱼儿,鱼儿可机灵了,滑溜一下,从指缝间蹿走。我轻轻追着小虾,透明的虾米倏忽回转,逃到脚后跟去了。春日去而复来,我犹如一只快乐的蜗牛,经过叶子时,喜欢上叶子,趟过露珠时,迷恋上露珠,绕过花儿时,又爱上花……一颗无纤尘的心在溪流中感受春天的气息,悠悠然绽成一朵水花,把无邪写在渺小的额角上,直至父母亲从部队转业回城,将我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