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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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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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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在故乡的河

我时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故乡的河边,夜色深沉,河水泛着幽暗的光。水面清澈,倒映着一张稚嫩的脸庞,那是小时候的我,赤脚站在河岸上,怀里抱着一只木船模型。我身后的影子越来越长,模糊而孤独。然后,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那声音低沉沙哑,像从岁月的深处飘来。梦里,我转身去找,却什么也看不见。

醒来时,城市的夜景依然亮着,窗外是钢筋水泥的森林,喧嚣而冷漠。我坐在床沿,梦中的河流慢慢散去,只有那种无法摆脱的乡愁,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在心上。我知道,是故乡在召唤我。许多年了,我总以为自己早已与故乡断了联系,习惯了这个都市的节奏,可每到夜深人静时,总有某种不安的情绪从心底升起。也许,我该回去了。

两天后,我坐上了南下的火车,穿过一片片陌生的田野,向故乡的方向驶去。列车的窗外掠过一闪而逝的风景,我的心中却只有那条河,那个多年未见的家乡。小时候,河边的草地是我们的乐园,我们奔跑、嬉戏,仿佛世界只有这么大。河水总是清澈见底,能看到小鱼在水中游弋,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可是我知道,现在的河流早已不同了。听村里人说,河岸被人挖掘、填平,岸边盖起了工厂,水里漂浮着污浊的杂质。那个我熟悉的河流,或许已经面目全非。在内心深处,我依然怀抱着一丝期待,期待着能在河边找到记忆中的自己,找到那个消失在童年时光里的影子。

火车穿过隧道,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母亲苍老的面庞。多年未见,不知她还记不记得我最喜欢的那个旧故事——那个关于河流的故事,关于一个迷路的孩子和他的家。每次听她讲这个故事,我都能闻到河水的清香,感到河风拂过脸颊。母亲的声音低缓,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韵律。我总觉得,故乡的河水,承载着我的生命和过去,而母亲,是这条河上永不熄灭的灯火。

我下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车站小小的候车室依旧如往日般简陋,地板上的瓷砖被鞋底磨得光滑,空气里飘着一股铁锈味和淡淡的尘土味。站在出口,我不禁停住了脚步,站在一群提着大包小包的乡亲之间,望着眼前那条熟悉的道路。

站外的公路两旁,一排排曾经矮小的木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座冷冰冰的水泥楼房,墙上刷着红色的大字,劝人多生育、保平安。几家小卖部和理发店在路边零散地开着,卷帘门拉得一半,斑驳的门上贴满了褪色的广告单,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马路边还有一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闲散地站在那里看着过往的人群,仿佛多看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身份。

我犹豫了一会儿,提起行李沿着这条熟悉的路向村里走去。记忆中的道路似乎比现在更宽、更直,而如今,它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缩了,两旁的树木低矮干枯,枝叶稀疏,失去了往日的生机。路边的田地也空旷起来,不再是我记忆中绿油油的稻田,而是一片零星荒芜的泥地。走在这条路上,我的脚步竟有些踉跄,像是踏在一段残破的旧梦里。

快到村口时,我远远地看到几位年迈的老人聚在一起晒太阳。他们佝偻着背,目光有些浑浊,像是久居黑暗中的猫,适应着外面的光亮。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看到我走近,他们的眼神微微一亮,随即又恢复了漠然。

“那是谁家的娃?”其中一位老人低声疑惑地问道。

“哦,好像是老李家的小子。”另一位老人喃喃道。

我停下来,礼貌地对他们点了点头。老人们看了我一眼,目光迅速移开,我是一个从陌生世界闯入的异乡人。我知道他们的记忆可能早已模糊,对我这个多年不见的“村里人”已经不再熟悉。

继续往前走,母亲的小院子终于出现在眼前。小院的木门依旧斜斜地开着,门口摆着几双旧鞋,带着灰土的鞋面暴露在阳光下。我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扇嘎吱作响的木门。

院子里的景象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小时候那棵大槐树依然站在院子中央,枝叶茂密,遮住了大半个天空。槐树下,母亲坐在小凳上,手里拿着一把旧蒲扇,微微摇着,脸上已是岁月磨砺的痕迹。她听到门响,抬头看向我,目光与我相遇的那一刻,眼里有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回来了。”她淡淡地说,没有太多情绪,仿佛只是我刚从田间回来,而不是离开了多年。

“嗯,回来了。”我放下行李,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粗糙而有力,可以承受一切风雨。

母亲沉默地注视着院子里那棵槐树,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这样的重逢对她来说,也许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她轻轻扇着手中的蒲扇,树上的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空气里满是淡淡的槐花香味。这香味让我回到了童年,那些坐在母亲腿边听她讲故事的夜晚,河水的清香夹杂着槐树的气息,围绕在我们身边。

晚饭过后,我和母亲坐在屋前,望着西边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村里的夜晚比城市安静许多,只有几声蛙鸣从远处传来,清冷悠长。夜幕缓缓降临,星星一颗颗在天边浮现出来,无数个微弱的光点,点缀在深邃的夜空中。

“妈,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常去河边玩吧?”我突然开口。

母亲点点头,淡淡地说:“记得。你那时总爱跑到河边,一玩就是一下午,还不肯回家。”

我笑了笑。那些童年时光似乎离我很远,却又如此真实地存在于我的记忆深处。那条河,那条带着清澈流水的河流,曾经是我整个世界的中心,是我童年中最温暖的存在。

“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你掉到河里,把我吓坏了。”母亲忽然轻轻地笑了笑,笑容是柔和的温情。她的目光依然望着夜空,那段回忆就悬挂在星空中,触手可及。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那次事故。那年冬天,我和几个伙伴在河边玩耍,冰面上覆盖了一层薄雪,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河水的颜色。我不小心踩到一块薄冰,整个人跌进了冰冷的水里。那一刻,冰冷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全身,我的生命就要在那一刻凝固。我记得母亲急急忙忙地跑来,把我从河里捞起来,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大声地骂我。

“那时候你真是不怕死,吓死我了。”母亲无奈地笑着摇着头。

我也笑了,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酸涩。那条河曾经是我们生活的中心,是我们玩耍的乐园。如今,故乡的河流还在,但却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

第二天一早,我在院子里醒来。晨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在地上,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摇曳成一幅流动的画。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母亲忙碌的声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多少年没听到这样的声响了?记忆中,这种清晨的气息总是带着一丝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混杂着村里的炊烟味。

“快起来吧,早饭做好了。”母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洗漱完走出屋子,看到母亲已经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还有几个煎得金黄的鸡蛋。我低头吃了几口,味道很简单,却吃到了小时候那种安心的感觉。母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妈,我想去河边看看。”我放下碗筷,对她说道。

母亲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似乎早已料到我会这么说。她没有多问,只是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让我小心,不要走得太远。

我走出院子,沿着村里的小道向河边走去。路上遇到几位村民,他们大都匆匆忙忙,没有人注意到我。小道两旁的田地里长满了杂草,枯黄的植被覆盖了大半土地,仿佛久未打理。我记得小时候,这里到处都是绿油油的庄稼,每到秋天,稻谷的清香会随着风飘进村里,给人一种丰收的喜悦。而如今,一切都变了模样。

远远的,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田埂上低头抽烟。他的肩膀微微佝偻,穿着一件陈旧的夹克,头发乱蓬蓬的,似乎好久没有修剪。我走近了才认出,那是我的旧时玩伴阿忠。我们曾经一起在河边嬉戏、钓鱼,度过了无数无忧无虑的日子。

“阿忠!”我喊了一声。

他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的神情。“是你啊!这么多年没见了,听说你去城里了。”他的声音有些苍老,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刻在脸上,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沉重的痕迹。

我走过去,与他并肩站在田埂上。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来点燃,默默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在喉咙里缓缓散开,苦涩。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那时候河边的草地上全是蝴蝶,河水清澈得能看到底。我们常常在那里玩耍,一玩就是一天。”我开口说道,我在试着找寻过去的痕迹。

阿忠低头笑了笑,烟雾在他脸上漂浮,遮住了他的表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河里什么都有,除了干净的水。”

我们朝河边走去,脚下的土路崎岖不平,路旁堆放着一些建筑废料和垃圾,飘散着淡淡的腐臭味。还未走近河岸,我已经感到一阵不适。终于,我们站在河边,眼前的景象让我怔住了。

曾经清澈见底的河水如今变得浑浊不堪,水面上漂浮着塑料袋、饮料瓶和一些不明的杂物,偶尔还能看到几条死鱼翻着白肚皮,随波逐流。河岸的两侧杂草丛生,河床被厚厚的淤泥覆盖,只有几片枯萎的水草在污水中摇曳,像垂死挣扎的生命。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忍不住低声问道,心中充满了失落。

阿忠苦笑了一下,吐出一口烟雾,“几年前,有人在河上游建了个工厂,排了很多污水下来。开始我们还抗议过,可没用,最后也就放弃了。现在村里的人都不再靠这条河过活了,河水早就不能喝,也不能洗衣服,甚至连牛羊都不肯靠近了。”

他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头。我望着眼前这条曾经熟悉的河流,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失落,仿佛我的童年和记忆被一场无情的洪水席卷,荡然无存。我忽然明白了母亲话语中的淡漠,明白了村里人对这条河的冷漠。他们早已对故乡的变化麻木,而我却还固守着那些已经远去的回忆。

“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喜欢在这里钓鱼吗?”阿忠突然说道,嘴角浮现出怀念的笑意。“那时候你总能钓到最大的鱼,还会吹嘘自己是‘钓鱼大师’。”

我笑了笑,内心却充满了惆怅。那时的我总觉得这条河能养活整个世界,总觉得故乡的河流是永恒的存在,是不朽的。现在,它成了被遗弃的角落,成了一条充满污秽的死水。

“有时候,我真想离开这里。”阿忠低声说,“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儿呢?”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城市里生活的这些年,我逐渐适应了都市的节奏,虽然偶尔也感到疏离,但毕竟还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而阿忠,和村里的许多人一样,留在了这里,留在了这片日渐衰败的土地上,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的生活。

“这就是我们的命吧,生在这里,就注定要留在这里。”阿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默默地抽着烟,看着浑浊的河水在我们眼前流过。它带走了我们的回忆,带走了我们曾经的青春和梦想。或许这条河早已不再属于我们,或许我们也早已不再属于它。

“走吧,”阿忠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提醒。

我点了点头,跟他一起转身离开,河水依旧在身后流淌,带着它的沉默与伤痕,向远方无声地流去。

傍晚的时候,我独自走回河边。

夕阳的余晖铺洒在水面上,那一抹昏黄像是落日的眼泪,笼罩着这片衰败的河流。我站在岸边,周围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河水依旧浑浊,水面上漂浮的垃圾在余晖中显得突兀而丑陋,仿佛是故乡流下的伤痕。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让微风拂过脸庞。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恍如隔世。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我不过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喜欢在河边赤脚奔跑,喜欢用一根细长的树枝逗弄水中的小鱼。我甚至还能记得脚底踩在湿润泥土上的触感,凉凉的,软软的,就像是大地在呵护我小小的脚步。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复存在。水变得浑浊,河床变得浅薄,岸边的草丛也不再青翠。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撕裂感,过去的那个我和现在的我被一条看不见的界线分隔开来。那个在河边嬉戏的孩子,永远停留在了童年的时光里,而我只能站在这片废墟般的土地上,孤独地注视着这一切的残骸。

我不禁回想起那个夏天,那个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夏天。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父亲带我来河边捕鱼。那时,河水清澈见底,两岸的柳树垂下长长的枝条,像是给河水搭起了一个天然的凉棚。父亲挽起裤腿,赤脚站在水中,双手拿着网兜,微笑着朝我招手:“来,小心点,不要踩到滑石头。”

我兴奋地脱下鞋子,光着脚跑过去。水流清凉,微微有些刺骨,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适。我们站在水里,紧紧握着父亲的大手,看着河水中闪动的小鱼。我还记得,父亲低声对我说:“捕鱼是要有耐心的,不能急。”

我点点头,如同自己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过了一会儿,水面上出现了几条小鱼,银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父亲用力一捞,几条鱼便蹦跳着落在了网兜里。我欢呼着,伸手去摸那些小生灵,感到它们在掌心中挣扎、跳跃,带来一种说不出的生机。

那是我第一次亲手触摸到生命的脉动。父亲微笑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一种温柔的坚定。他拍拍我的头,说:“记住,河里的每一条鱼都是河水的孩子,要珍惜它们。”

我点头,那一刻我觉得父亲就是我的英雄,是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存在。他带我认识了河流,教会我如何在这片大地上生活。他的身影在我的记忆中渐渐模糊,但那天河水的清凉,那些鱼在我手中的跳跃,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无法磨灭。

可是,父亲终究还是离开了我。他离世的那个冬天,我还小,我坐在河边坐了很久。我觉得河水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我的孤单和无助。那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只是觉得,世界好像突然少了一部分,像是我心中的河流断了,变成了一道空洞的深渊。

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条陌生的河流,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多年来我以为自己可以与故乡断开联系,远离那片熟悉的土地,可是每当想起父亲的身影、想起这条河,我的内心依然会被一种深深的怀念所触动。河水依旧在流,可它已不再是从前的样子,而我,也早已不再是那个纯真的孩子。

“你还在吗?”我低声问着,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着眼前的河流。

风从河面拂过,带来一丝湿润的气息,在回应我无声的呼唤。我知道,那个孩子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河流中,他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夏天的午后,和父亲一起在清澈的河水中微笑。而现在的我,站在这条浑浊的河边,带着一颗疲惫的心,孤独地面对这片失落的家园。

也许,我该接受这一切。也许,故乡从来就不是一种具体的存在,而是一段被时光模糊的回忆,是一种永远无法回去的渴望。就像眼前的河流,它早已改变,却依然在流淌,带着它的秘密和故事,流向远方。

“我还在。”我对着河流轻轻地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着那个早已远去的孩子。

天色渐暗,我转身离开,脚步轻缓,像是告别,又像是寻找新的开始。

夜幕渐渐降临,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里。母亲早已点上了油灯,微弱的灯光透过窗户投射到院子里。

推开木门,我看到母亲正在厨房忙碌,她那微驼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无比瘦小。她听到门响,回头看了我一眼。她没有问我去了哪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灶台上端来了一碗热汤,放在桌上。

“喝点汤,暖暖身子。”母亲淡淡地说。

我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热汤,浓郁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这汤是母亲熬了几个小时的,带着土豆、胡萝卜和几片瘦肉的香味,简单却让人感到温暖。多年未曾品尝过这样的味道了,所有的疲惫和酸楚在一瞬间被抚平了。

母亲在我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我喝汤,脸上挂着一丝安慰的笑容。她的眼角布满皱纹,岁月的风霜刻在她的脸上,使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多年未见,我没想到她已老成了这个模样。

“今天去河边了吧?”母亲轻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汤。

母亲似乎感受到了我心中的那份沉重,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那条河确实变了。村里人都不愿意去那里,甚至很多人已经忘了它曾经是什么样子了。”

她顿了顿,目光微微垂下,“你小时候啊,总是喜欢跑去河边玩,整个村子找不着你的时候,准能在那条河边找到你。”

我抬起头看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庞,心中涌起一阵酸涩。那些年我总是缠着母亲讲故乡的故事,讲她和父亲如何在这里相识,如何在这里度过一段段艰难而温暖的岁月。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眼神中满是温柔,那时候我觉得母亲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她的笑容像河水一样宁静。

“妈,你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些事吗?”我轻声问。

母亲笑了,笑容中有怀旧,像是翻开一本陈旧的相册,里面的画面已经泛黄,但依然清晰。“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小时候那样调皮,总是在河边玩得满身是泥,还总喊着要当个‘大英雄’。”她轻轻笑了笑,“你爸还说,将来你一定会成为个出息的人。”

听到“父亲”这两个字,我的心微微一颤,记忆中的父亲和母亲的形象重叠在一起。那是我儿时的整个世界,一个简单而完整的家。

母亲望着油灯的火苗,缓缓地开口,“你爸去世那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其实,那几年日子很难过,家里穷得叮当响,冬天连柴火都快烧完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我不能放弃啊,家里有你,我就得撑下去。”

听着母亲的话,我不由得心头一酸,脑海中浮现出她一个人拉扯着我的日子。我一直以为自己和故乡的关系很淡薄,但从未想到,母亲始终默默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属于我们的一片小天地。

“妈,对不起,这么多年我很少来看过你。”我低声愧疚地说道。

母亲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不用道歉,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知道你在城里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年轻人嘛,谁不想走得远一点,飞得高一点?”

我忽然明白了,她对于故乡和河流的那种淡漠,并非出自冷漠,而是因为她知道,故乡是她的根,是她的归宿,而我,是注定要离开这里的。

“你知道吗?其实啊,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那些日子。”母亲继续说道,“那时候,河边是我们最常去的地方。你爸喜欢在那里钓鱼,你喜欢在那里玩沙子,而我呢,就坐在岸边看着你们,听你爸讲那些说不完的故事。那时候,家虽小,可却很幸福。”

我点了点头,我看了那个画面。母亲在河边静静地坐着,父亲拿着鱼竿,而小小的我在沙滩上嬉戏。那是属于我们的河流,是属于我们的故乡。

“可是现在,河变了,村子也变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啊,早已习惯了,也不去多想。”母亲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份变化。她望着窗外夜色中的槐树,眼里闪过一丝释然,“只要你平安就好。”

我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应母亲的这份坦然。这片土地上,她已承受了太多的变化,却依然坚守在这里,为我守护着一个随时可以回去的家园。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虫鸣声。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带着一丝乡土的气息,缓缓包围了我。我闭上眼睛,感到内心泛酸。

在故乡的日子过得比我想象中要快。转眼间,已经到了该离开的那天。

清晨,我在院子里收拾着简单的行李。母亲站在门口,望着我。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叮嘱我路上小心。我知道她不会挽留我,她明白我的生活不属于这里,我的归宿早已在另一个远方。

我提起行李,走到她面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多年来,我总觉得自己与故乡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直到这次回到这里,和母亲一同度过的这些日子才让我真正理解,这份隔阂并非来自她,也不来自这片土地,而是来自我自己。

“我会常回来看你的,妈。”我轻声说。

母亲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去吧,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她的声音依然那么平静,没有挽留,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一棵在故土上生根发芽的树。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向村口走去。走了几步,我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望着她。母亲依旧站在那里,瘦小的身影被晨光映照得有些模糊。

在离开村子之前,我决定再去河边看看,给自己和这条河流一个告别的机会。

我沿着那条熟悉的土路,缓缓向河边走去。清晨的河边一片寂静,晨雾笼罩着水面,给这片荒凉的河流增添了一丝的神秘感。河岸上残存的杂草在风中轻轻摇曳,水面上依旧漂浮着几片塑料袋和空瓶子。

我俯身从河边摘下一片柳叶,那片叶子在晨光中微微闪着绿意,带着些许露珠。我将柳叶夹在带来的书本中,轻轻合上。

“再见了。”我轻轻地说,声音随着微风飘散在空中。

我转身,踏上回村的路,身后是那条依旧流淌的河流。河水在阳光下泛起微微的波光。或许,它并不在乎我的告别,正如它不在乎岁月的侵蚀。它只是静静地流淌,带着所有的记忆和故事,流向远方。

我知道,无论我走得多远,故乡的影子永远都会留在我的心中,就像这条河流,它带走了我的过去,却无法抹去我与它之间的牵绊。

在村口,我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远处的河岸,看到母亲那依旧站在院子里的身影,看到这片被岁月冲刷过的土地。我深吸一口气,最终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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