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整团会 田春晓拒不认错
第二天,覃主任把林大道叫到大队部小会议室,说,田春晓同志在沮柏河所犯的错误,你作为一个团支部书记,也是有责任的。
林大道连忙起身,弓着腰说,是的,我没有及时地在思想上引导他、帮助他,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误。
覃主任说,那么,对这件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怎么样通过教育他本人,达到让其他团员、青年受教育的目的?
林大道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覃主任见林大道不说话,就说,你坐,你坐。然后便提示性地问他说,你是不是可以把全体团员召集起来,开一个会,各生产队派青年代表和贫下中农代表参加,要田春晓在会上把自己的错误说一说,大家再分组讨论,在一起议一议,然后,武装几个骨干在大会上发个言,把他的错误思想批一批,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办一期大批判专栏,要在全体团员、青年中肃清流毒。你看怎么样?
林大道似有所悟地问,覃主任的意思,就是要搞一次开门整团?
覃主任反问道,不行吗?
林大道说,有覃主任的支持,那还有什么不行的,只是有几个问题我不好说。
覃主任说,有什么问题,你说。
林大道说,一个是时间安排问题,几时开始?一共搞多长时间?第二个是青年代表派几个?贫下中农代表派几个?第三个是这个会由谁通知?
覃主任说,这次开门整团的时间,不能说太死,要根据情况灵活安排。跟参加会议的人讲清楚,先暂时安排一天,具体的是哪一天,还要看你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我的观点是,你先以大队团支部的名义,拿出一个方案,把准备工作做好,第一是要把在大会上发言的骨干武装好;第二是要把分组讨论时发言的人落实好;第三是要把大批判专栏的内容准备好,这个大批判专栏,什么时候贴出去,贴,还是不贴,这要等开门整团过后,看春晓的表现和群众的反应,根据情况再说。你把所有的准备工作做好后,告诉我,我再通知各个生产队长来开会,在这个会上,我来跟他们讲开门整团的具体日期,以及其他方面的要求。
召开批判春晓的大会已成定局,而且,覃主任早已谋划好了,所以,林大道便小心翼翼地按照覃主任的部署,一项一项地秘密落实。
在覃主任的精心安排下,一次别开生面的开门整团,经过一天的口诛笔伐,总算落下帷幕。不过效果不理想,而且,在开门整团的大会上,宁断不弯的春晓非但不认罪,反而扬言要和打击报复他的人奉陪到底。
覃主任听了先是一惊,接下来是肺都气炸了。他原本想,借群众的力量,是很容易要他低头认罪的,在他看来,春晓只不过是一个毛头小伙子,就像是自己手里的一颗小泥丸,想把你捏成一个人,你就是一个人,要把你捏成一个鬼,那你就是一个鬼。眼下,大队干部中,就是宋家芹和张志辉跟自己跟得紧一些,其他几个总是不那么合拍,他就想借这个机会,杀鸡给猴看,通过批斗春晓,顺便让他们领教领教自己的厉害,长一长见识。没想到,春晓不吃这一套。
一天的开门整团,不但没有整倒春晓,相反,倒让春晓把问题的真相给捅出来了,使得春晓和覃主任等人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了。参加会议的贫下中农代表,还有那些团员、青年,意识到先前说田春晓反党、反社会主义,原来是反的覃主任。
覃主任下意识的感觉到,现在就这样收场肯定不行,如果不收场,下一步又该怎么走?他有点进退两难了,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招,他给宋家芹交给了一个只有他们俩人知道的秘密任务,那就是拆散田春晓和梅丫这对恋人。
春晓原来以为,大队的领导冲其量在大会上把他点名批评一下,然后,要他作一个检讨了事。没想到,张志辉受覃主任的旨意,竟然在大会上给他定了三条罪,硬是把他说成反革命。这一下,把春晓逼急了,他也就不顾一切地和盘托出,终于使他和覃主任之间的矛盾白热化了。对于这一点,春晓倒不害怕,他一气之下,说出心中的积怨,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最怕的是自己的老母亲,她本身心脏病就已经很严重了,如果她知道自己是一个反革命儿子的母亲后,受到刺激,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还有梅丫,多好的一个女孩子,竟然因为和我相恋而受到伤害,太无辜了。同时他又担心梅丫经受不了这个打击而抛弃他。
春晓思考了两天,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应该要奋力一搏,不能妥协,不能让覃主任及张志辉等人的阴谋得逞。他希望能够得到梅丫的理解与支持,他要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好自己的母亲,保护好梅丫。于是,他决定约梅丫好好地谈一谈,把后果给她讲清楚,何去何从,由她自己选择。
白天,大家都要下地干活,春晓就趁中午的时间,借了别人的自行车,飞飞地到集市上买了一斤多鱼,因为去晚了,稍大一点的早被别人挑走了,剩下的都是些猫鱼儿,没得选,他干脆一下全买了。
下午收工后,他就去梅丫家,梅丫正在房间里洗澡。春晓就对梅丫的妈说,伯母,我是来接梅丫到我那吃晚饭的。
梅丫的妈说,不如你就在这儿吃饭算了,省得梅丫来回地跑,再说,她去你那儿这才几天?
春晓说,还是让她到我那儿吧,我是特地来接她的,吃饭后,我再把她送回来。
年轻人,正是热恋中,巴不得时时在一起,更何况是专程来接的。梅丫的妈想了想,说,明天还要上工呢,别让她玩得太晚了!
春晓说,伯母放心,我一定早早地把她送回来。
春晓等梅丫洗完澡出来,就和梅丫的妈告辞,然后叫上梅丫往外走。走到门口,梅丫的妈赶出来说,梅丫,早点回来!
梅丫答道,我知道。一边说,一边和春晓上了路。
在路上,梅丫好奇地问春晓,说,去了才几天,怎么又来接我了?
春晓回答说,想你了,所以我就来接你!
梅丫笑着说,你这人脸真厚,说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春晓说,是真的假的?
梅丫说,真的!
春晓说,让我摸一摸,看是不是真有鸡皮疙瘩!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去摸。
梅丫身子一闪,笑着说,大白天的,你少邪里邪气的!
春晓说,不让摸,就不摸吧。其实,我吓你哩!
俩人闷着走了一段路,梅丫提起话头说,挨了斗,还这么乐?
春晓说,别提这个事吧,我们说点高兴的。
梅丫笑着说,一说高兴的,你就又要犯邪!
春晓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坏?再说,我即便是犯邪,也只是对你才这样的。
说着说着,不觉到了春晓的屋前,走进门,梅丫向春晓的母亲问了好,便又和春晓一起,到厨房里忙去了。
梅丫的妈刚刚收拾好碗筷,就听见有人在敲门,接着问道,梅丫在家吗?
梅丫妈一边问,谁呀?一边去开门,其实,大门并没有栓,只是掩着。
是我,伯母。话音刚落,来人前脚就已迈进了门槛。
梅丫妈一看,惊讶地说,哎哟,真是稀客,什么风把宋主任给吹来了?快屋里坐。
说完,又是搬椅子,又是倒开水的忙个不停。
来人正是大队妇联主任宋家芹,她是带着覃主任的使命来的。她见梅丫妈歇下来了,就提起话来,问,就您一个人在家呀?
梅丫妈说,她爸串门去了,梅丫被春晓接去吃饭去了还没回来!宋主任找梅丫有事吗?
也没有什么事,我怕她心里难受,特地来安慰安慰她的。宋家芹说。
出了什么事?梅丫妈着急地问。
宋家芹犹豫了会儿,试探着问梅丫妈,梅丫回来没给您说?
梅丫妈说,没有呀,这丫头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在家里也没看出来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啊!宋家芹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没有往下说。
梅丫妈可急得不行,一定要宋家芹告诉她实情。
宋家芹面露难色,显出既着急,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低着头,两只手夹在膝盖中间不停地搓着。寻思了一会儿,她才咬咬牙,对梅丫妈说,反正这事迟早您会知道的。晚知道,不如早知道。我是怕害了您家梅丫,所以,我才对您讲的。
梅丫妈真急了,催促道,说呀,你就直说呀!
宋家芹说,前天,全大队的共青团员,还有非团员青年代表和贫下中农代表,在学校里开了田春晓的批斗大会。
宋家芹潻油加醋地把批斗春晓的事全说了,还神秘地望着梅丫的妈,说,看目前这个情况,说不定田春晓还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到那时候,不是把梅丫给害了么?
梅丫妈如雷轰顶,脸上被气得铁青铁青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家芹接着说,伯母,你要劝导劝导梅丫,不要眼睁睁地看到她往火坑里跳啊!她要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天底下好男孩多的是,凭您家这条件,凭梅丫这人才,怎么也不应该找春晓这样子的人家。您看春晓,从政治上说,这么年轻思想就不健康,极有可能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梅丫若是跟他结了婚,那不一辈子就是反革命家属吗?不单是自己一辈子抬不起头,将来有了孩子,孩子也下贱,而且,就连您们做外公、外婆的也没脸见人。从家庭经济条件来说,他是一个超支户,两间半房子还是土墙,家里什么摆设也没有。还有就是,他妈身体也不好,梅丫要是嫁过去了,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累死累活地又能讨到什么好呢?
梅丫妈经宋家芹这么一说,立马不看好这门亲事了,她在心里盘算着:等梅丫回来后,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然后,坚决要她解除这个婚约!
晚饭后,春晓送梅丫回去。春晓说,我们走近路吧!
春晓的家和梅丫的家相隔大约两公里路,他说走近路,就是从自家门前的芦苇塘边穿过,经田间小径,绕过一个废弃的旧砖窑,再上大路到梅丫的家,这样可以少走约一华里路,也不会遇见什么人。
梅丫说,不管走近路,还是走远路,反正跟着你走!
天空中挂着半边月亮,一团浮云正缓缓地移动,不一会儿,便把月亮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了。春晓和梅丫披着朦胧的月光,手牵着手,紧挨着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就在离梅丫的家不远的地方,春晓停下了脚步,深情地望着梅丫,说,梅丫,有一件事告诉你,你可不许哭!
梅丫一听,吓了一跳,忙惊慌地问,什么事?你别吓我!
在昏暗的月光下,春晓看见梅丫惊愕的眼神,微张着嘴,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看春晓究竟要说什么。
春晓看着梅丫这种样子,心如刀割般地疼,话还没说出口,鼻子一酸,自己倒先从眼角里滚下了两颗泪珠。
梅丫急了,在她的眼里,春晓是没有眼泪的。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啊,他是不是挨了斗,觉得太委屈了。但,看他在会场上的样子,他应该不是那样脆弱的人。看他那天的气势,他应该是可以顶天立地的。梅丫急了,她真的是急了,她捏着春晓的手,使劲地摇着,说,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啊!
春晓咬了咬牙,说,自从在沮柏河天天和你朝夕相处之后,特别是我那天摔伤后,你那么细心地照顾我,我就打心里爱上你了,只是我不好意思对你说,我就把心里想的写在笔记本上了,一共四句话,是专门写给你的。可是现在,我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我不忍心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另一方面,我又害怕你和我分开。我现在想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把我打成现行反革命,你怎么办?
没等梅丫回答,春晓接着说,如果真是这样,你会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不光是你,还有你的爸、妈,这对你也太不公平了。所以,我今天请你到我家吃饭,目的就是要告诉你,你现在和我分手还来得及!
还没等春晓说完,梅丫就生怕春晓跑了似的,一把将春晓紧紧地抱着,脸贴在春晓的胸脯,哭喊着说,不!不!不会的!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春晓搂着梅丫,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也不相信会是这样,可是,他们真的要这样做啊!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告诉你,怎样选择,由你自己决定!
梅丫哭着说,不管他们怎么样对你,我铁着心要嫁给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春晓之所以这样说,他是有依据的。他所在生产队的队长,是很同情春晓的遭遇的,他在暗里劝春晓退一步时,无意间给春晓透了风,因此,春晓有一种预感:他们是要把自己整得身败名裂的。
要他放弃梅丫,他是心不甘的,可是不放弃,又只能给梅丫带来无尽的伤害。春晓真是进退两难了。
为了不影响梅丫明天上工,春晓哄着梅丫说,好了,这事我们今天不说了,我送你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上工哩,回去晚了,你妈也会挂着的。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轻轻地给梅丫擦眼泪。
好说歹说,总算让梅丫止住了哭。春晓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得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俩人并排走着,当走到一个废旧的土窑边的时候,隔老远就能看见梅丫家里还亮着灯光,春晓估摸着:可能是梅丫的妈还在等梅丫回家吧。于是,他把梅丫送到离屋门口还有四、五十米的地方,自己停了下来,小声对梅丫说,你自个儿走吧,我就不进去了。
梅丫没有出声,自顾自地朝屋门口走去。
门是掩着的。梅丫推开门,正准备喊妈,还没喊出来,却看见堂屋里坐着一个客人,她正在跟妈说什么话。
这时,客人也扭过头来。梅丫这一下看清了她的脸,忙强装着笑脸说,宋主任真是稀客!
宋家芹回说道,梅丫回来了!接着,又扭头对梅丫妈说道,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家去了。
梅丫妈说,天还早,玩会儿再走吧!
宋家芹说,今天不玩了,过几天再来玩。说完,就起身告辞。梅丫母女一同送走了宋家芹,然后回到屋子里坐下。
宋家芹没有什么事是不会来家里来的,她为什么见我回来了就要走?梅丫感觉到很奇怪,就问道,妈,宋家芹来干什么?
梅丫妈反问道,我正要问你,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梅丫说,我哪有什么事瞒着您?
你还嘴硬,人家宋家芹全告诉我了,这么多人参加开春晓的批斗会,你还在那里坐得住?你可以不要你的脸,我这张老脸还是要要的!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丫一下子全明白了,宋家芹来这里,把批斗春晓的事告诉我妈,目的就是要我妈阻止我和春晓谈恋爱,拆散我们俩,让春晓在爱情方面也受到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