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迟晓
一个在轮渡上工作了十多年的“艄公”,下岗后带着妻子在鸳鸯河里靠捕鱼谋生,当他发现河水被严重污染后,出于一个有强烈正义感的鸳鸯河人,他不畏权势,为保护鸳鸯河的自然生态环境而拼着一条老命,与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黑心企业老板进行了面对面的较量……
1
鸳鸯河上白鹭飞
芦苇傍水鱼儿肥
妹妹摇撸哥撒网
一网赶着一网追
追得鱼飞撞日头
月亮笑哥不知归
依呀哟儿喂
妹妹摇撸哥撒网
一网赶着一网追
追得鱼飞撞日头
月亮笑哥不知归
不知归
这是在鸳鸯河民间流传很久的一首渔歌,古朝天祖祖辈辈居住在鸳鸯河边,他就是在这首渔歌的熏陶中,从少年步入暮年。
古朝天还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在河里摸鱼捞虾,有时跟着父亲走在去摸鱼的路上时,也偶尔听到父亲哼上这首渔歌,父亲去世后,他仍然一个人下河摸鱼,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为他担心,怕他在河里遭遇不测,免不了要唠叨唠叨,但是他对自己很有自信,每次听到母亲唠叨的时候,他就会说:“妈,您别老是担心,这河里哪里深,哪里浅,我都清楚,不会有事的。”渐渐地,他不但会摸鱼,而且他的水性也越来越好,由于经常在水里泡,他竟然练就了一个绝技——在水底下换气。
早年还是靠水上运输货物的时候,那些从县城到长江口岸的船员,就是把鸳鸯河里的水当作饮用水,因为路途远,从县城到长江口岸得走好几天,所以,船员们就带上一些木柴和炊具,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就在船上支起小炉灶,点火烧饭,一路炊烟,顺着蜿蜒的河道,悠悠地飘向天空,蓝天、白云、炊烟,倒映在清澈见底的鸳鸯河里,与两岸的芦苇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优美而鲜活的图画,令人陶醉。后来,为了根除水患,国家投巨资分别在东河及西河的上游筑了拦水大坝,修建了几个大型水库,从那以后,东河与西河再也没有发生过洪涝灾害,河里的水常年都是清澈见底,静静地流淌,缓缓地融入长江。正因为是这样,古朝天才常常在河岸边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下面的水草里,或是岸边的石头缝里,睁着眼睛寻找鱼儿藏身的洞穴,好久好久不浮出水面,当他看见洞穴后,就将一只手伸进洞穴里,把藏在里面的鱼儿捉出来,有时候捉出来的是螃蟹或者是虾,有时候捉出来的是鲢鱼或者是黑鱼,有时候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空洞穴。
有一次,他跟往常一样,一个猛子扎下去,很快就看到一个洞穴,他把手伸进去,一下触到了一个虎口粗细的东西蜷成一团,挨着它的还有一个硬壳,他感觉那是一只乌龟。他满心欢喜,觉得抓到了一条大鳝鱼,当他从洞穴里抓出来一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赶忙使劲一扔,接着便钻出水面往远处游去,原来他抓出来的是一条蛇。打从这时候起,他才知道:原来乌龟常与蛇相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它们相处一室的,古朝天一直没有弄明白。有了这一次经历,他不但没有被吓住,反而让他的胆子越来越大,鸳鸯河也成了他人生中赖以生存的天地。
鸳鸯河位于鄂中平原的腹地,是由东河与西河两条河流在流经河口乡境内后合二为一形成的,站在高处往下看,好像是造物主在这里刻下的一个英文字母“y”字,合拢后的河流,蜿蜒绵亘,最后汇入长江。
在鸳鸯河下游约三百米的地方有一个渡口,从鄂东至鄂西的省级公路从这里穿过。成年后的古朝天被县船泊运输公司招聘为工人,并被安排在这个渡口从事轮渡工作,当时的美称名为“航运工人”,其实就是一个摆渡撑船的,在乡下,人们都管他叫“古艄公”。
进入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国内陆路交通运输一年比一年发达,往返于鄂东至鄂西大大小小的车辆像过流兵一样川流不息,鸳鸯河的轮渡明显地不能适应交通事业突飞猛进的发展速度,为此,省政府拨付专款,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大桥,即鸳鸯河大桥,这座大桥的修建,极大地缓解了这条省道的交通压力,横贯东西,斜穿南北的全国各地的车辆畅通无阻。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运营了几十年的鸳鸯河轮渡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而古朝天也被县船泊运输公司调回本部,安排他当了一名门卫。再后来,县船泊运输公司倒闭了,古朝天因为既无学历,又无技术,说老还不算老,说小又不算小,想要再谋一份职业,实在是没有适合自己能做的工作,原本被人们认为很吃香的商品粮户口,现在也一文钱都不值,地也没有种的,一幢破旧的老屋,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孤零零地立在鸳鸯河边,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妻子回到老家,住进这幢老屋,在鸳鸯河里靠撒网打鱼养家。后来,他又添置了一张撒在水面上的漂网,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二十四小时地漂在水面上,每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古朝天就和妻子金秀划着小船,将漂网上的鱼儿尽数抖到船舱里,抖完了鱼,再把漂网照原样放回,再然后,妻子就用竹篮子装上鱼,带着一杆小秤,端坐在鸳鸯河桥头,一双乞求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从远处驶来的车辆,然而当汽车在她面前一晃而过的时候,她又用失望的眼神,目送着汽车远去,直到在鸳鸯河桥下的拐弯处渐渐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又有一辆汽车从远处驶来的时候,她又跟先前一样,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司机看,企盼着过往的司机或者是行人能够停下来找她买几条鱼。而这时候的古朝天,通常就是两件事,要么是自个儿划着小船,在漂网的上、下游不紧不慢地撒着网,能够打到鱼当然好,万一打不到鱼,也能把鱼赶得在水里到处跑,鱼一慌,就十有八九会撞到漂网而緾在漂网上;要么是用一根竹篙从船尖的小窟窿里直直地插入水底,把小渔船稳在岸边的芦苇丛里,然后,开始检查、整理鱼网,看有没有需要修补的地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夫妻俩成年累月地在鸳鸯河上过着与世无争地田园生活,高兴的时候,古朝天就扯开嗓子喊上那首渔歌:
鸳鸯河上白鹭飞
芦苇傍水鱼儿肥
妹妹摇撸哥撒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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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得鱼飞撞日头
月亮笑哥不知归
……
还没有等古朝天一首渔歌唱完,妻子金秀便打趣说:“别人唱歌是要钱,你唱歌却是要命,就你这破砂罐,再喊几声,我的血压又要飚上来了。”说完,两人对望着哈哈哈地笑,那笑声,随着一阵阵拂煦的轻风,悄悄地钻进芦苇深处,回荡在鸳鸯河上。
2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成了各级党政领导工作的重中之重,实现“全民奔小康”这个宏伟目标是河口乡党委、政府年度工作的头等大事,恰在这个节骨眼上,乡党委书记江伟要去省委党校脱产学习一年,按县委的决定,在江伟书记外出学习期间,河口乡的党、政工作由党委副书记、乡长钱万伦全面负责,尽管钱乡长年轻有为,工作很有魄力,但江伟书记多少还是有一点不放心,所以他临走之时,特地对钱乡长嘱咐了又嘱咐:一定要把全乡的经济搞上去,绝不能拖全县GDP的后腿!
钱乡长心里明白:江伟书记之所以要嘱咐了又嘱咐,一是职责所在,另一方面,还是对我钱万伦不放心,我倒要把我的才能施展出来,让你江伟书记和县委领导们瞧一瞧!
钱乡拿出一副“当家人”的样子,立马召开在家的党委成员及政府分管各部门的负责人会议,研究“招商引资”的相关事宜。
一个叫马威的中年人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找到钱乡长,要与乡政府签订“开发鸳鸯河,经营三十年”的合同,并立下“承诺书”:把签合同的当年除开以外,往后每年上交乡财政利税的经额达到整个河口乡全年财政利税收入的三分之一,如果不兑现,则按“合同法”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钱乡长听到马威的话之后,自然也动了心,他想:仅马威这一个企业,就能完成全乡一年财政利税的三分之一,这着实为乡财政减轻了巨大的压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咱河口乡的GDP肯定能挤进全县的前列,甚至有可能占据榜首,成为全县抓经济工作的一面旗帜,到那时,河口乡就将成为全县的“明星乡”。想到这里,钱乡长当即对马威说:“你这个想法很好,我个人表示支持,但是,我们需要召开一个办公会议,集体议一下,形成决议后再通知你。”
钱乡长非常明白:把全乡的经济搞上去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巴不得多出几个像马威这样的为全乡利税抬大头的私营企业,这样的话,自己这个乡长在县领导的心目中,也将占有与众不同的位置,与其他乡镇比起来,自己的脸上也有光,但这个事不是一件小事,江伟书记不在家,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不能由我一个人承担责任,通过办公会“议一下”,最后再由自己拍板,哪怕是只从形式上走一个过场,也算是办公会议研究后同意的,真要出现什么问题,也是乡政府“集体的错”。
钱乡长主意一定,便立即主持召开办公会,办公会正如他之前预料的一样,与会人员听说仅马威这一家企业每年就能“上交全乡财政利税的三分之一”,大家一致表示同意。为了稳妥起见,钱乡长又把“会议记要”传真给江伟书记,江伟书记看了“会议记要”,既然已经形成了决议,他也没有什么意见。
马威很快与乡政府签订了“开发鸳鸯河,经营三十年”的合同,并在合同的末尾附上两条:第一条是签合同的当年除外,往后每年上交给乡财政的利税不低于全乡财政利税总额的三分之一;第二条是甲、乙双方任何一方中途中止合同,则由违约方按乡财政当年利税三分之一的比例赔付对方违约金。马威凭着与乡政府签订的合同和乡政府的办公会议纪要,非常顺利地找工商、税务等部门办齐了相关的手续,之后,便组建了几套班子,分头开展工作。
经过两个月的筹建,马威的“鸳鸯河开发项目”终于大功告成了,他把这个项目的名称定为:鸳鸯河驿站。为了招揽生意,他在鸳鸯河桥头高高地竖起了一块牌匾,牌匾的正、反两面分别写着“鸳鸯河驿站欢迎您”,并在牌匾的最下边用一个箭头直指“驿站”的具体位置——鸳鸯河中心,牌匾的四周边边上镶了一圈荧光灯,白底红字,格外醒目。
那天,马威刚巧在河边碰上了古朝天夫妻俩,便没大没小地说:“喂!老艄公,这里现在是我的地盘了,你日后捕鱼就远些走,另外找码头去,别在这里横我的场!”说完,也不等古朝天回话,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古朝天气得额头上直冒青筋,妻子金秀说:“这德行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半吊子’货!”
马威之所以盯准了鸳鸯河,要在这里大显身手,是因为他看到全国各地的长途货车,每天都有数百辆从鸳鸯河大桥上经过,他想:要是在这里建一个“驿站”,让这些长途车司机在这里稍事休息,吃上一顿快餐,既方便了他们,同时自己又能赚一点钱,客源常年不断,如果发展得好,自己还有可能成为享誉一方的“企业家”,名利双收,真是太划算不过了。他在自己的内心里画好了一张蓝图,并且想尽快地让这张蓝图变为现实。为了方便司机们停车,他在鸳鸯河大桥上游顺河边一百多米的地方建了一个大停车场,总面积约有二十来亩地,一条石子路从桥头直抵停车场,再从停车场下到水边,便是一座十来米长,两米宽的浮桥,走过浮桥,就进入“驿站”了。
马威的驿站很有讲究,它全是一个一个的方舱连接起来的,最大的方舱约二十平米,最小的方舱约八平米,总共有五十个方舱,小方舱呈正方形,大方舱呈长方形,舱沿外围的四边都分别悬空凸出去约五十厘米的木板,方舱的底部“吃水”的部分是木板,上面的舱壁则是由四大块塑钢组成的,分别铆在四根角铁上,每一个方舱上开了一扇门和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顶部则是仿照屋顶做的“半边水”,并围绕屋顶的四周挂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如珠子般大小的灯,每一个方舱内放有一个单人折叠床,床上的被子虽然质量不怎么样,但全是暂新的,还有一张小折叠餐桌和一个方形的塑料凳子,脸盆、毛巾等日用品也一应俱全。每一个方舱都写有编号,从001号到050号,都分别安排有一个服务生,全是一些十八岁至四十岁的女性,她们穿着统一的“工装”,个个都涂脂抹粉,做了“美甲”。马威安排他的员工们把这些方舱分别按一个单号和一个双号为一个组合,再用一块一米宽、两米长的木板连在一起,方舱的门和窗一律避开中间直行的人行走道,然后再把每一组方舱相互连接起来,在鸳鸯河的水面上连接成一个偌大的“甲”字,整个鸳鸯河的河面上几乎被这个“甲”字给铺满了,为了保证这个“甲”字上的生意能够常年正常运营,马威特地在岸边打了一个压水井,建了一个水塔,专门用来供应“甲”字上所有方舱的用水,同时安装了一组专用电缆,以确保一年四季水、电畅通。
看到这个阵势,古朝天呆呆地望着鸳鸯河上的这个“甲”字出神,心里想:这个马威来头不小,竟然用这些方舱在鸳鸯河里摆成这么大一个“甲”字,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妻子金秀见丈夫发呆的样子,憋不住问道:“他马威凭啥把整个鸳鸯河全霸占了?”
古朝天闷了一会儿,缓缓地叹了口气,说:“现在上面有政策,要鼓励发展私营企业,我们管得了吗?”
“那我们怎么办?这里整天闹哄哄的,我们的渔船去上游取漂网里的鱼都得绕道走,这还能打得到鱼么?再说,我的人本身就有病,在这里也受不了他们这样闹哄哄的吵啊!”
听到妻子的发问,古朝天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算了,我们去把漂网收了,然后往下游走,离这儿三里多路的地方有一个黄牯滩,我们就到那里去,只不过就是没有这个汊河里的鱼多,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们还是走吧!”说完,夫妻俩划着小渔船,巴着那个“甲”字的外围,小心翼翼地绕到鸳鸯河的上游,取了漂网,然后,又原路返回,再次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甲”字,径直朝黄牯滩划去。
3
别看“鸳鸯河驿站”只是一个个小方舱连接起来的,它可是跟城里的酒店一样,是集“餐饮与休息为一体”的服务型场所,客人来吃饭就餐统一是用泡沫盒子装好的荤素搭配的盒饭,每份盒饭三十元,至于休息,床铺费每一小时五十元,因为是二十四小时服务,再加上方舱的数量有限,所以每一个客人在这里休息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小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马威要求“财务组”的人员在浮桥的桥头张贴了一张告示,对各位顾客在“驿站”只能逗留两个小时的原因作了说明,并敬请各位顾客谅解与配合。
马威想:跟唱戏一样,这“唱戏”的台子搭起来了,现在就该好好地“唱戏”。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试营业十来天过去了,竟然连一笔生意也没有,他在心里琢磨着:照这样下去,那不是要亏血本么?不行,得想一个法子。
马威偷偷地请人算了一卦,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作为正式开业的日子,然后又印制了一摞请柬,邀请各村的书记、村长作为“贵宾”届时到场捧场,之后,他来到乡政府,请钱乡长到了那一天去给他剪彩,这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又安排那些美女们穿着艳装轮流站在鸳鸯河桥头的公路边,给来往的司机发请柬,告诉他们:“开业当天,进餐免费。”
到了正式开业的那一天,鸳鸯河边彩旗飘飘,大个大个的氢气球下面挂着条幅悬在空中,马威的停车场上、“驿站”的五十个方舱里到处是人,来的人太多,想找一个坐的地方都找不着,开业剪彩的仪式搞完之后,这么多人都在那里等着“免费进餐”,特别是那些长途车司机还要赶路,哪能在这里干耗着等这餐饭呢?马威临时决定:对这些急着赶路的长途车司机每人发一张“免费进餐券”,一年之内有效。那些“贵宾”们便按马威事先的安排,每一个人进一个方舱,并由相对应的服务生服侍,着实让他们体验了一把“鸳鸯河驿站”的真实生活。临走时,马威还请每一个来捧场的“贵宾”在“意见簿”上留言。这些满面春风的贵宾一个个搜肠刮肚地歪着头苦思冥想一会儿后,便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上自己最得意的溢美之词。
有了“开业剪彩”这个仪式帮助制造了声势,营造出了前所未有的氛围,“鸳鸯河驿站”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停车场里的车,进的进,出的出,河面上的那些方舱,一个接着一个地刚刚收拾干净,就又有客人拿着“前台”给的带有方舱号的小纸条走了进来,这小纸条是服务小姐到月末结算工资的“凭证”,服务小姐收好纸条后,就到餐饮部给客人领盒饭,然后再回到方舱里服侍客人。
这些开长途车的司机们只要是来过“鸳鸯河驿站”的,他们就一定会成为“鸳鸯河驿站”最名符其实在的“宣传员”,而且还全是免费的,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鸳鸯河的名字便传遍了大江南北,有好多司机本来不需要经过鸳鸯河这一地段的,但因为鸳鸯河的名声实在太诱人了,所以他们宁愿多走几十公里的路,也要绕道来“鸳鸯河驿站”体验一下真实的生活,还有许多外地的游客听说了鸳鸯河的情景之后,也慕名而来,一下子,这鸳鸯河比一般地集镇都还要热闹得多,若逢节假日,成双成对的妙龄男女结伴前来享受“小方舱”内的甜蜜生活。特别是到了夜晚,无论是群星闪烁,还是皓月当空,那些挂在方舱上一闪一闪的红红绿绿的灯,在鸳鸯河的水面上,一串一串连接起来组合成的那个“甲”字,格外醒目诱人,那緾緾绵绵地轻音乐,就像初恋情人之间相互轻吻的舌头,舔破那五颜六色的灯光,再钻进每一个昏暗的方舱里,搅动着人们的灵魂,让整个鸳鸯河在蒙蒙夜色中慢慢地进入梦乡。
“鸳鸯河驿站”开张还不到半年,竟收回了所有设施的投资成本,包括支付员工的工资之后,还略有结余。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底,适逢各级人大代表换届选举,马威因为企业的效益特别好,被作为私营企业主的先进典型推选为乡人大代表,这一下,更是让马威名声大震,“鸳鸯河驿站”的生意也如日中天,越来越红火。
按照合同约定,马威当年是不用交利税的,但他为了日后的生意更兴隆,便以“感谢各级领导和广大村民推选他为乡人大代表”为由,向河口乡财政所交了五十万元的利税,并邀请各村书记、村长到“鸳鸯河驿站”享受了一番。
第二年,江伟书记“脱产学习”结束后不久,又被安排到南方某特区挂职,河口乡的党政日常工作仍由钱乡长全权负责。这一年还没有到年底,马威按合同上的约定,提前向河口乡缴纳了当年财政利税的三分之一,河口乡的GDP也铁板钉钉地挤进了全县的前列,钱乡长在受到县里有关领导的表扬之后,精气神十足,在与其他兄弟乡镇的领导们走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比别人高出了大半个脑壳,讲话的底气也比原来硬了许多。
4
古朝天自从那天离开鸳鸯河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过,尽管他的家就在鸳鸯河的岸边上,但他觉得自己的家与现在的鸳鸯河有点不合拍了,因为那个“驿站”成了乡里响当当硬邦邦的龙头企业,马威也成了当地知名的私营“企业家”,古朝天本来就是天生的不愿意跟别人争高低的人,特别是当他一想起那个五彩缤纷的“甲”字,他就越发觉得那里没有他立足的地方,他只想今生今世照顾好妻子,再也不让妻子受半点委曲。想起妻子为了自己差点丢了性命,心里就一阵阵地难过,虽然妻子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作为丈夫,作为一个男人,自己心里的这道坎一直没有过去。
那还是几十年以前的事。
古朝天刚刚和金秀谈恋爱的时候,金秀就很坦率地对古朝天说过,自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说,将来不能生孩子。古朝天很理解妻子内心的苦,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一个孩子叫自己一声“妈”,她不能生孩子,这本身就是对她的人生一个重大的打击,是一道难以愈合的创伤,自己应该给妻子更多地宽慰才是,于是他说:“没事的,有没有孩子都无所畏,只要我们俩心心相印,能白头到老就好。”可是,古朝天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意外地让妻子怀了孕,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妻子竟然要冒死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古朝天劝妻子别冒这个险,但妻子却坚持说:“这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福利,他(她)既然来了,大小也是一个生命,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三番两次地劝说,妻子就是不听,古朝天见劝说不起作用,也就随了妻子的意。结果,在妻子妊娠期间,强烈地妊娠反应让妻子喘不过来气,说明白一点,那简直就是在死亡线上挣扎,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大人和腹中的胎儿双双都将难逃厄运,为了保住妻子的性命,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妻子金秀不得不听取医生的劝告,强行中止了自己的妊娠期,这才保住了一条命。每当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古朝天就会陷入深深地自责,觉得自己太自私,因为自己的自私,而差一点要了妻子的命。
随着年龄的增大,妻子除了先天性心脏病以外,又患上了高血压病,不能烦她,也不能吵闹她,如果稍一犯急,她就会心里难受,血压就会往上窜,所以,古朝天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要带着妻子离开鸳鸯河,和妻子一起避开那个与自己完全不相适应的生活环境,来到黄牯滩这个小天地里,凭着一只船,一双手,一张网,自食其力,不给政府添麻烦,他想就在这只小小的渔船上,与妻子携手到老,安度晚年。
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古朝天捕的鱼一天比一天少,有时还不够自己吃。他看到水面上漂浮着油污,河里的水时而浑浊,时而泛黄,还散发出刺鼻的臭气,就连河面上吹来的风也臭得直钻鼻子,因为要忙着打鱼,他没有顾得上去想那么多,直到一天早晨,东方的天边刚刚露出一丝亮光的时候,他就和妻子一起划着小渔船,挨着漂网去取緾在网上的鱼。然而,没有取到鱼,倒是看见漂网上挂满了垃圾,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一定是从马威的驿站里扔出来的东西。
看到眼前的情景,古朝天很自然地联想到从前的鸳鸯河,那时的鸳鸯河碧波荡漾,葱翠的芦苇一棵挤着一棵紧贴着沿河两岸的坡地绵延数里,像是两条墨绿色的纽带,夹着清幽幽的河水静静地往下流,形成一条绿色的长廊,三三两两的野鸭子在水面上悠哉游哉地一边觅食,一边游玩,偶尔听到一声异响,便“忽”地一下扇开翅膀,拖着一双又细又长的腿,擦着水面噗噗噗地向远处飞去,在水面上划出一个顶着一个的“人”字,飞过几十米远后便停下来,接着伸长脖子四下望一望,当什么也没有看到的时候,才又悠悠地在水面上操起它们的本行来。
闲暇的时候,人们常常拿着钓竿,带着网兜,来到河边钓上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回家下酒。这里更是孩子们的游乐场,每年一开春,只要是周末,河边的沙滩上总有三五成群的孩子们在这里捡贝壳,或者是用湿淋淋的泥沙堆出各种各样的沙雕,如果是天热,他们便脱光了衣服,一个个像泥鳅似地钻进水里,扎猛子,打水仗,每当这时候,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就跟过年一样地快活。
可是现在,尽管芦苇还在,但原本好端端地鸳鸯河,清新愉悦的自然环境,竟然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水的臭气刺鼻,水面的颜色也乌黑乌黑的难看,古朝天和妻子把船拢了岸,一边清理那些垃圾,一边寻思:像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来到了岸边,问道:“古大哥,有鱼卖不?”
古朝天回话:“老弟,不好意思,这一段时间运气不好,一直没有捕到鱼!”
那男子说:“不是你运气不好,是河里的水被人家污染了,你没见住在河边的女人们,原来都是在河里洗衣服、洗被子,自从河里的水脏了以后,就没有再来了。”
古朝天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心里难过,觉得作为一个鸳鸯河人,不能眼睁睁地看到鸳鸯河的环境被破坏而不闻不问,至少,要把弄脏鸳鸯河水的原因搞清楚,然后再向政府报告,不然的话,就枉为鸳鸯河人。想到这里,古朝天对妻子说:“你在船后面摇橹,我在船头撑篙,我们往上游划,到鸳鸯河去看看,这水又黑又臭,还漂上这么多乌七八糟地东西,会不会是从马威的‘甲’字舱里出来的?”
妻子说:“如果是的你又能把他怎么样?你斗得过人家吗?那么多人都不敢说,就是你狠一些?这不明摆着的是鸡蛋碰石头?”
“斗不过也要斗,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鸳鸯河破坏得不成样子,实在不行,我找乡政府去!”
妻子拗不过,便按照丈夫说的站在船尾摇着橹,古朝天就站在船头,一篙赶着一篙地往前撑,虽然只有三四里路的样子,水流也不急,但毕竟还是逆水行驶,等他们把船划到鸳鸯河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当古朝天从鸳鸯河大桥下面经过的时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原来有人在鸳鸯河大桥桥头底下大约百多平米的空间里,把地面进行硬化之后,用铁栅栏围着,在栅栏里面养了几百头猪,每一头都在一百斤以上,栅栏边上还有一条约五十公分宽的污水沟,那些猪屎,猪尿,就是从这条污水沟里流到河里去的,那些没有被冲走的猪屎,还一堆一堆的堵在污水沟里,那些一簇一簇的苍蝇,一堆又一堆的蛆,密密麻麻的满污水沟里都是,水边的芦苇秆之间夹了一层带血的卫生巾和使用过的安全套,难怪河里的水又黑,又脏,又臭,原来是这么回事。因为河岸边全是茂密的芦苇遮挡着,桥头下面的这个养猪场,在“驿站”下游,显得十分隐蔽,只有划着船行走在河中间养猪场的对面时才看得见。古朝天估摸着:这很可能是马威干的缺德事,因为他在这里开了“驿站”,一些客人吃过后的残汤剩饭正好用来喂猪,一举两得。
弄清了污染河水的源头,古朝天便将小船停靠在离驿站约五十米远的芦苇丛里,把小船稳在了岸边,要妻子在船后舱歇息,自己独自下船,径直找到马威,问:“马老板,那桥下面的养猪场是不是你的?”
马威打量了一下,见古朝天,便很不屑地回了一句:“是我的,怎么啦?”
“上面一再地提‘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你在这个地方喂猪恐怕不行咧,你看那些猪屎猪尿都流到河里,把河里的水搞成什么样子了?那条污水沟里还有大堆大堆的猪屎,苍蝇和蛆满沟里爬,污染了环境,这怎么能行?”
马威听古朝天这么一说,顿时有点发毛,心里嘀咕着:你算老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马威盯着古朝天愣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甩出一句:“就是这个样子,你管得着吗?我可是和乡政府签了‘开发经营三十年’合同的,有本事,你找乡政府去,别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不然的话我对你不客气!”
古朝天曾听人说过,说这个马威在河口乡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除了钱乡长外,别人说的话,在他这儿全是耳旁的风,私下里人们称他为“乡霸马威”,刚才听了马威这几句话,古朝天气得好一阵子说不出来话,他憋着一肚子气回到船上,妻子嘀咕道:“拦就拦不住你,被我估着了吧,有人帮他撑腰,他能听你的?”
古朝天咽不下这口气,说:“他做错了事,倒显得鬼比道师还恶些,我这会儿就到乡政府去,我就不信,乡政府会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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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朝天用一个玻璃瓶,在鸳鸯河大桥的下游,也就是在马威的养猪场下面,现场装了一瓶鸳鸯河的水,作为“取样”带上,然后兴冲冲地来到乡政府,找到钱乡长,说:“钱乡长,那个马老板把鸳鸯河的生态环境搞得乌烟瘴气的,整条鸳鸯河搞得又脏又臭的,你得去管一管啊!那些猪屎猪尿全都往河里冲,冲不下去的猪屎,一堆一堆的阻在污水沟里,一些苍蝇和蛆到处爬的是,你看这,河里原来那么清亮的水,现在都搞成这个样子了!”说完,便拿出那个玻璃瓶子,放在了钱乡长的办公桌上。
钱乡长对马威的那个“鸳鸯河驿站”污染鸳鸯河的事早有耳闻,但他考虑到马老板的“驿站”是河口乡的支柱企业,每年能如数上交全乡财政利税的三分之一,为河口乡的GDP在全县的排名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取缔这个企业,将直接影响河口乡的GDP在全县的排名不说,中途中止合同,按照合同约定,乡政府还要赔偿给他数十万,甚至是上百万元的违约金,钱乡长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再忍一段时间,等江伟书记回来了,由他去处理,省得自己去惹这个麻烦。可是,古朝天现在却拿着“证据”来告状,不把他稳住不行。于是,钱乡长便热情地请古朝天落座,并为他泡了一杯热茶,待古朝天坐稳后,钱乡长很诚恳地对古朝天说:“感谢您来向我们反映这个情况,您的这种精神让我很受感动,不过,有几点我想和您沟通一下:一个是他这个企业跟乡政府签定的合同是让他开发三十年,所以我们目前要想取缔它的话,还有一定的难度,说明白点,就是乡政府要赔偿他一大笔经济损失费;第二个是他这个企业每年为我们河口乡作出的贡献的确很大,如果把它取缔了,给我们乡带来的损失不小。”
说到这里,钱乡长稍微停了停,接着说:“当然,您反映的问题,我们也会在适当地时候找他谈一谈,不管怎么说,他的企业污染环境是不对的,让他加以改进,您说呢?”
古朝天一听,心想:你钱乡长这不是在唬弄我么?什么签定的三十年开发合同要想取缔它有难度?如果签的是一份“违法”的合同,也不能取缔吗?既然你这么袒护他,变相地默许让他污染环境,那我也就没有和你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我就不信没有治不了他的地方!想到这里,古朝天便站起身,面对钱乡长说:“既然你钱乡长管不了他马威,让他明目张胆地破坏鸳鸯河的生态环境,那我就只好到县里去告他!”古朝天一边说,一边就要伸手从钱乡长的办公桌上拿起那个玻璃瓶往外走,钱乡长见状,连忙把古朝天拉住,说;“您老人家别生气,我刚才说了,您反映的情况,我们会去处理的,您着什么急呢?再说,您把这瓶子拿走了,我们有啥证据去找他呢?”说完,钱乡长从古朝天的手里把这个“取样”拿过来放在了另一边,接着说,“您回去安心地忙您的事,等我们把这件事处理好之后,再把结果告诉您。”一边说,一边把古朝天送出了办公室。
待古朝天走了之后,钱乡长脑子里在想:古朝天一定不会就这样罢休,但是,为了全乡的GDP,不得不做出一些牺牲。于是,钱乡长吩咐通讯员小宋:“你给马老板打一个电话,让他注意一下影响,别被人抓住‘水被污染’这件事做文章,要是被别人把这事往上面一捅穿,要出大漏子的!”
马威接到小宋的电话后,在脑子里自个儿问:是谁?是谁在我背后捅刀子?想着想着,突然一闪念:古朝天来质问过我,一定是古朝天到乡政府去告了状!想到这里,马威的手在桌子上使劲地一拍,说:“老子放他的——”,本来是想说“老子放他的血!”,话还没有出口,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这么说,于是改口恶狠狠地甩了一句:“老子放他的船,让他每天去河里捞船,看他还有没有时间去告状!”
从这时候起,马威一直在找要把古朝天的渔船“放漂”的机会,除此之外,他同时安排手下的保安人员轮流监督古朝天的行踪,一旦发现古朝天出门,便立即跟乡政府报告。
古朝天从乡政府出来,一边走,一边想,觉得破坏自然生态环境是不能容忍的事,没有想到钱乡长对这件事会是这样含含糊糊的态度,他感到很失望,他站在公路边,犹豫着:自己带的“取样”也被钱乡长给扣下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古朝天想去想来,觉得人为地破坏自然生态环境,这与“隐形杀人”没有两样,人的良心不能被狗吃了,哪怕就是拼了自己这条老命,我也要跟他们论个高低!想到这里,古朝天返回鸳鸯河,再次用玻璃瓶子在马威的养猪场底下河里取了水样。妻子见古朝天又在“取样”,知道他不甘心,还要去举报马威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事,便打他的破:“那姓马的有人给他撑腰,你斗不过他的,人家躲他还来不及,你倒好,还跟他面对面的干,划的哪头啊!”古朝天脸一横:“怕他个屁,大不了我一条老命给他!”妻子拗不过,只好掩护古朝天悄悄地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临行之前,妻子嘱咐说:“我的药喝完了,记得跟我带一盒降血压的药回来!”
尽管马威安排有人盯着古朝天的行踪,但古朝天在妻子的掩护下,还是巧妙地避开了马威的监视,顺利地到达了县城。
县城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当初古朝天在县船泊运输公司当门卫的时候,整个县城只有一个“十”字形的街道,横、竖不过两里路,现在却是横三条街,直三条街,原来的“街道”太窄,现在称为“小巷”了,古朝天来到县城,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县水利资源环境保护局,他向有关领导说明来意,递上自己带来的“取样”,请求给这个“取样”进行水质检测,并说:“哪怕‘检测费’我自己出,我也一定要拿到这个检测结果,否则,我没有依据跟他们论理!”
县水利资源环境保护局的领导非常重视,把古朝天的到来作为一次“群众来访”给予热情地接待,说:“过几天我们将安排专人、专班,前往鸳鸯河实地调查核实,然后根据核查的情况,再作出处理意见,至于检测结果,要过几天才能出来,您先回去,不用在这里等,到时候检测结果出来后,我们再和您联系。”
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古朝天只好往回赶,刚走到车站,忽然想起上午临出门时,妻子说家里降血压的药喝完了,要他带一盒降血压的药回来,于是,他又到了一家药店,给妻子买了一盒降血压的药后,才乘上了返回的班车。
夕阳的余晖洒在鸳鸯河上,两岸的芦苇在微风的吹拂下,搭拉着头柔柔地摆动着,古朝天出门将近一天了,肚子里咕咕地叫,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连中午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当他快要走到河岸边的时候,突然看到妻子俯卧着的身子,夹在渔船与河岸的中间,浮在水面上,他飞步上前,一边喊着妻子的名字:“金秀——金秀——,”一边从水里抱起妻子,只见妻子嘴里、鼻子里全是血,身子的下面还压着一个网兜,里面有一些垃圾。古朝天赶紧把妻子抱上船,平躺着放在船头上,接着拨打了110和120的呼救电话,只十来分钟,公安沠出所的民警和医院的救护车、医生都来了,经医生查看,人早已没有生命体征了,民警和医生从现场情况分析,古朝天的妻子极有可能是因高血压突发而引起脑源性晕厥,致使身体失去平衡,最终栽倒在水中窒息而死。
古朝天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上午出门的时候妻子还是好好的,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具僵尸躺在船边,而且死的是那么惨,自己要是提前先给妻子把降血压的药买回来,兴许妻子就不会出事,尽管妻子这一生过得平淡无奇,她不像其他的女性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单位,没有什么一技之长,也没有别的女人那么风姿绰约,并且还是一个疾病緾身的弱女子,但她却任劳任怨,自从嫁给自己以后,一直没有过上像别的女人那样舒心的日子,无论生活怎么艰难,她都毫无怨言,死心蹋地的跟着自己过日子,与自己风雨同舟,患难与共这几十年,现在,却是天各一方,阴阳两隔,再怎么呼唤,也唤不回来了。
古朝天夫妻常年在河里捕鱼,住在河边的乡亲们也都是他们的老客户,现在古朝天突然遇到大难,这些乡亲们便主动伸出了援手,在
这些好心人的帮助下,古朝天含着眼泪,把妻子的遗体送到殡仪馆火化了,他把妻子的骨灰装在一个精制的骨灰盒里,放在渔船上他们平时睡觉的枕头边,他要一直守着她,同时,也是要让妻子永远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处理好妻子的丧事,古朝天心里还是惦记着鸳鸯河水被污染的事,他觉得为了这件事,妻子无辜地搭上了一条性命,她死的冤枉,她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死,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哪怕是再搭上自己的这条老命,也要还鸳鸯河一股清流,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妻子的在天之灵,也才能让她得到安息!
主意一定,古朝天为了为鸳鸯河的自然生态环境讨回公道 ,他再次在鸳鸯河桥头那个养猪场的下边舀了一瓶水作为取样,继续踏上保护鸳鸯河自然生态环境的举报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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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朝天的举报,彻底激怒了马威。这天,古朝天刚一出门,马威就安排手下的人去把古朝天的渔船“放了漂”,并安排人尾随在古朝天的后面,当古朝天正要登上去县城的班车的时候,那个尾随的人立马上前告诉古朝天,说:“古老爷子,刚才有人捎信来,说您的渔船漂走了,快回去追您的渔船去!”
这渔船虽然是一条旧船,值不了多少钱,但他是古朝天生存的“家当”,更重要的是妻子金秀的骨灰盒放在这条船上,别的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但妻子的骨灰万万不能丢。于是,古朝天一个急转身,头也不回地径直往鸳鸯河跑去。
古朝天来到河边一看,原来用来稳住渔船的竹篙被扔在岸上,拴在几根芦苇根部的绳子也不见了,那条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渔船,远远地正在河中间一摇一摇的随波漂流,古朝天一下子全明白了,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了,他拾起竹篙,顺着河岸往下游跑去,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不还一个环境优雅、生态和谐、风光秀丽的鸳鸯河,我古朝天死不瞑目!
小渔船顺水往下漂了几里路,已经快到黄牯滩了,古朝天跑到小渔船的下游,脱掉上衣和长裤,拿着竹篙,“扑通”一声跳到了河里,捞回了自己的渔船,他把渔船拴在黄牯滩岸边的一棵柳树上,再次带上那个“取样”,义无反顾地登上去县城的班车。
古朝天上一次送到县水利资源环境保护局的“取样”,其实检测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只是县水利资源环境保护局为了稳妥起见,没有及时告知古朝天。在那次古朝天走了以后不几天,县水利资源环境保护局又安排专人专班,并带上县电视台的记者,秘密地实地查勘、取样、检测,证实鸳鸯河的水确实污染严重,生态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鉴于这种情况,县水利资源环境保护局连忙向县委、县政府写出详细的报告,并提出相应的整改建议。
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接到县水利资源环境保护局的报告并看了记者拍摄的影像后,感到很震惊,当即表态:“对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行为零容忍!以破坏自然生态环境为代价而换来的GDP立即停止!对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企业坚决取缔!”
于是,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立即约谈河口乡的钱乡长,县委、县政府责令:河口乡政府必须作出深刻检讨,并给予钱乡长党内警告处分;河口乡政府立即取缔“鸳鸯河驿站”和鸳鸯河桥下的“养猪场”,迅速制定出治污方案,限期整改,由各级党、政一把手为第一责任人,严格实行“河长制”,尽快恢复鸳鸯河的自然生态环境,还广大人民群众一个自然环境优雅、自然生态和谐、自然风光秀丽的鸳鸯河!
一个星期以后,鸳鸯河里的那个“甲”字不在了,桥头下面的养猪场也被彻底清除了。为了确保鸳鸯河的自然生态环境不再遭受污染,河口乡政府对所辖区域的河流严格实行“河长制”,分段负责,各司其职,凡是有破坏自然生态环境的现象,找所辖河长追责。除此之外,还专门聘请古朝天为“鸳鸯河自然生态环境监督员”,鸳鸯河就是他的工作场所,他每天迎着朝霞出门,披着落日的余晖归来,划着他那条小船,往返在鸳鸯河上,先前的撒网打鱼已经不再是古朝天的主要营生了。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鸳鸯河上的时候,那些早起的白露便从芦苇丛中钻出来,披着薄雾,在水面上结伴而行,或觅食,或戏水,无忧无虑,悠闲自得。古朝天早早地起了床,他站在船头,放眼望去,柔和的霞光、淡淡的薄雾、叠翠的芦苇、潺潺的流水,还有那或三个、或两个争着向前的白露,简直就是一幅诗一般的图画,这画面太美了,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禁不住再次唱起了那首渔歌:
鸳鸯河上白露飞
芦苇傍水鱼儿肥
妹妹摇橹哥撒网
一网赶着一网追
追得鱼飞撞日头
月亮笑哥不知归
……
歌还没有唱完,刚刚唱到一半的时候,古朝天突然打住了,他一眼瞥见放在船舱里枕头边上的那个木匣子,那是妻子金秀的骨灰盒,他似乎看见妻子坐在那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微笑……
古朝天凝视了许久之后,他拿出纸和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段话:
“老婆妹妹,我俩今生约定:下辈子我们还要来保护鸳鸯河!”
接下来,古朝天向妻子的骨灰盒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那张纸条恭恭敬敬地贴在了妻子的骨灰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