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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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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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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究竟有多远

还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曾在班上跟我们讲: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永远记住给予我们生命的人,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你的今天!

放学后回到家里,我问母亲:永远有多远?母亲觉得我问得很奇怪,停下手中的活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耐心地告诉我说:永远呀,你看不见她,也摸不着她,没有尽头,远得很哩!

母亲没有上过学,不识字,或许她的解释欠准确,不尽完美,但是,她却用她自己的一生,对“永远”做了最好的诠释。

母亲身材矮小,背上有一个“小山包”。这个“小山包”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做同样的一件事,她的付出是正常人的三倍、四倍,甚至更多。之前在大集体的时候,生产队长对她格外关照,如果有轻活时,比如挑选黄豆、花生等种籽时,一般都是安排她去做,一是考虑到她身有残疾,另外也是因为她做事认真、细致,精益求精,做任何事力求完美,不留遗憾。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那就是确实没有单独的轻活了,于是,母亲便随着大家一起集体劳动。比如下地除草,摘棉花等,在这一类的农活中,最艰难的是摘棉花,别人都是背着大背篓,面前挂着一个能装十来斤重棉花的大布兜,但母亲由于身体的原因,她不能背背篓,于是,她便要父亲织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竹篮子,她自己亲手缝了一个布兜,就这样,她也跟常人一样下地摘棉花。母亲虽然身残,但,在做事方面她从来都不甘人后,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的,她都是倾尽全力而为,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因此,她一直很受人敬重。好多次,当收工的号子响了,她挎着满满的一竹篮棉花,歪着身子艰难地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一些年轻点的嫂子们总会关切地说上一句:婶,看你这么累,让我帮你捎一段路吧!每当这时候,母亲总是婉言谢绝,说:不用,你也够累的,再说,我儿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母亲说的一点不假,因为每天在我们上学之前,队长就要站在生产队的仓库旁边,用铁皮喇叭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喊几遍:男的今天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女的今天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于是,我便知道母亲当天出工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活,如果是摘棉花,我就在放学后第一时间径直地跑到她摘棉花的地里去接她,扛上那个竹篮子,和她一起把棉花送到生产队的仓库里去过秤,然后再回家。

母亲不仅对地里的农活很在行,她的手工针线活计也堪称一流。在我的记忆里,我们一家人一年四季的衣服,包括棉袄、棉裤,都是她亲手裁剪、缝制的。母亲一年到头都忙,忙到几乎没有歇下来的时间:夏天的夜晚,左右邻居一个个都手拿蒲扇,坐在皎洁的月光下乘谅,而母亲却把编织斗笠的木架子搬到月光下,一边听别人聊天,一边编织斗笠,一个夏天下来,可以编织百来个斗笠,然后让父亲挑到集市上去卖,以贴补家用;到了寒冬腊月,白天,她与别人一样在地里干活,到了晚上,全家人一个个被呼呼的北风逼到了床上,逼进了被窝里,唯有母亲,还借助煤油灯微弱的灯光,坐在纺车旁边,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拉着棉条纺线,嗡嗡的纺车声与里屋传出来的鼾声相互交织,一起在微弱的灯光下,满屋子回旋,一直到公鸡报晓。那时候,我总是弄不明白,母亲难道没有瞌睡么?她怎么永远都不知道疲倦呢?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一个身有残疾的弱女子,是什么支撑她顶着生活的重重压力,坚持与不公的命运进行着顽强地抗争的?她的力量源泉来自于何处?

多年后,在她与我的一次谈话中,我得到了答案,她说:男人的事业女人的家。不想干出一番事业的男人,是没有出息的男人,当不好家,料理不好家事的女人,是一个不称职的女人!听她说话的意思,似乎在她的世界里,相夫教子,料理家事,这些都是女人的天职。

在我们那个村子里,母亲的厨艺也是百里挑一的。她不光是烹饪技术超群,而且,她酿制陈菜的工艺也是屈指可数的。她利用自家菜地的田边地头,栽种农家常种的普通洋姜,收获后她把它们洗净,晾干水份后,放在她自制的小麦酱里,用瓷坛密封一至两个月,然后开坛食用,其外观晶亮晶亮,色泽淡黄,味道甜、咸、辣兼备,口感脆嫩新鲜,吃起来回味无穷;平常的萝卜,她则将其断成几节后,采用“米”字形的切法,分别切成块,洗净晾干,用盆盛着使劲揉,全部揉好后,将揉好的萝卜块装进瓷坛里,用木棒杵实,再从坛口上塞进洗干净的稻草,最后将瓷坛倒扣在装满水的瓷盆里,让瓷坛里的萝卜呈真空状态,十天或是半月换一次水,密封数月后开坛食用,甜、脆俱佳,特别是在过春节的时候,只要母亲的这碗萝卜一端上桌,个个笑逐颜开,大凡在我们家食用过的,都赞不绝口。

除了酿制陈菜之外,她做的炕饼也很有特色,她是用“老面”发酵,做出来的炕饼既白又松软,让人看了直流口水。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月,一些被我们家请来临时做工的木匠或是瓦匠,在父亲去请他们的时候,他们就直接对我父亲说:叔,我们到你家做工,你叫婶只给我们炕几个饼,再把她做的洋姜和萝卜,每一样弄一碗就行,别的什么都不要了。可见,在那时,能够吃上母亲亲手做的炕饼以及洋姜和萝卜,那真是一种享受了。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秋天,母亲把她利用一个夏天,日里夜里挤时间编织的百来个斗笠,让父亲挑到集市上去卖,在父亲临出门时,母亲一再嘱咐:卖斗笠的钱拿回来,给娃买一双雨靴,天气往后去,过一天冷一天,不能让娃雨天雪天里赤着脚上学。

到了晚上,父亲从集市上回来了,母亲问父亲的钱时,父亲很是得意,满脸酒气地说:今儿划得来,我用卖斗笠的钱,给娃讨了一个老婆!

原来,与父亲同时赶集的还有一个与我们相邻村子的一直没有行走的远房亲戚,他家有一个与我年龄相近的女儿,他见我父亲卖了斗笠,兜里有钱,于是,便花言巧语地哄骗我父亲,说要把他的女儿许给我做老婆,提出的条件是要父亲请他上馆子喝一顿酒。父亲是个老实人,结果中了那个人的圈套。

母亲知道原委后,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气晕过去,过了好大一会,她才缓过气来,气呼呼地望着父亲,说:你咋这么傻呀,你也不想一想,我们的娃才多大一点,正在上学读书,小学就还没有读完,怎么就说到讨老婆的事了?再说,现在是新社会,儿女的婚姻大事能这么定下来吗?跟你说得清清白白,这钱是给娃买雨靴的,免得娃日后下雨下雪赤着脚上学,这下倒好,别人三言两语就把你的钱骗去一顿酒喝了,你还得意,说划得来,我看你拿什么去给娃买雨靴?

父亲自知理亏,无力再辩,一脸的懊悔,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母亲一阵雷霆大怒之后,屋子里渐渐地风平浪静了,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便是母亲加倍地在煤油灯下熬更守夜的编织斗笠,她要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兑现给儿子买一双雨靴的承诺,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是她的精神支柱和希望,她宁愿自己受尽百般地苦难,也不能让儿子有半点的委屈,这或许就是一个母亲的天性使然!

后来,母亲常常以这件事为例教育我,说:古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这一辈子,千万千万不能学坏,要走正道,待人要诚实,要正直,要善良,若是把路走歪了,走上了邪路,那就枉披人皮了,更对不起给他生命的人……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几十年过去了,母亲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然而,她那勤劳善良、为人正直、勤俭持家过日子的优良品质,以及教我如何做人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行犹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让我永生难忘。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永远”其实并不远,她一直住在我的心里,很深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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