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奶奶已经死了七天。今天家里的每个人都在忙着她头七的事情。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我坐在桌边的高脚椅上看全家人忙活。他们准备着我奶奶生前最爱的菜，还在桌子上摆着半熟的猪头。奶奶喜欢吃玉米，也喜欢吃牛肉，但是她当时已经很老了，吃不动这些东西了，每天都吃粥。我经常和她讲，我很想她烧的羊肉，但她总说她年纪大了，连做菜的力气都没有了，让我将就着和她一起吃点粥。她还搂着我说，等我过生日的时候一定给我准备羊肉，还有几天就到了我的生日，但是她却死了。

我想到这里觉得很难过，但这地方人太多了，不适合擦眼泪。我环顾四周，好像看到奶奶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她把带血的羊肉放在水里泡，在一边调酱料。她把浸好的羊肉拿起来，下锅。她真的年纪太大了。她的行动很缓慢。我不知道。在我的幻觉里她都已经老去，连行动都不再年轻。但她苍老的脸转过来，对我露出微笑。她的皮肤已经皱得像胡乱摊在床上的棉被。听说她死的时候是出车祸。但我没有见过，我想象不出来满身是血，骨头都压出来的奶奶是什么样子。她虽然老了，但她一定要是完整的。我真想再抱抱她。

我这样安静地坐在高脚椅上，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的脑袋好像抽空了，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忙活，安静地听他们讲话，可是我听不懂。我知道每一个字的含义，却无法把这些字串联起来。眼前的影像我也分不清是真是假。最清晰的就是我的幻觉，关于奶奶的幻觉。我记得她生前说要给我准备我的生日。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圆桌旁。我还说要邀请我最好的朋友们一起来过生日。可是奶奶去世了，全家人都忙着她的头七，连她也在忙着死去。

墙上的挂钟指到7点，菜都准备好了。幻觉里的奶奶端上她的羊肉，假装这个羊肉很香的样子，悄悄地藏在身后，不让我吃，露出她的十八岁微笑。我竟然能闻到羊肉的味道。我太想念她了。我突然觉得我没有办法待在家里了。我从高脚椅上下来，带上我的手机，走出门去。我家隔壁有一间ktv。

我走到ktv的前台，问服务员是否有空房，是否可以帮我预定一个8寸大的蛋糕，是否有气球之类的装饰品。他都答应我了。拿着一袋气球，和我到包厢，打开里面的播放器。他和我说，蛋糕一会儿就到。播放器上是五月天的《知足》。空荡荡的ktv，一片黑暗快要吞噬我。这里是一个密闭的黑色盒子，只有屏幕在闪光，发出滋滋的音乐声。我身体麻木，无法打开灯，站在房间中央。两边的墙壁向我压过来。我好害怕，我竟然无法移动，没有人救我，我孤独到死去。我哇地一声哭出来了。我忍受不了。

Ktv太吵了，没有人有心思管我。我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一手拿着播放器的遥控器，把歌的声音调到最大。五月天的《知足》振聋了我的耳朵。另一首拿着我的手机。我打开手机，我给我最好的朋友们一个个打电话。他们说他们马上过来，让我等等，叫我别怕。我说，好好好，你们快点来。

歌声被切断，换到了下一首歌，那是法老的歌。一首接着一首，他的声音。我开始拿起桌面上的气球，把他们吹的鼓鼓的，把它们扎起来，摆在沙发上，一会我把它们都挂起来，这个房间就会不再寂寞。它将充满温暖。我是这样想的，而且我盲目的相信，只要我把房间装饰好了，只要我的朋友们都来了，哦，还有一个蛋糕，当这个蛋糕上插满了蜡烛，房间就会亮起来，我们就会开心的，就能在这个房间尽情地大笑，歌唱。我还跑去前台借了油漆笔，胶水和丝带。我在丝带上写：祝我生日快乐，祝人人开心。然后我把它们串起来，绑在墙上。

我站在房间中央，凝视着我的房间。还差我的朋友们和一个蛋糕了。

我拿起手机。给我的朋友们打电话。

“突然有事。”“我不在家，太远了，来不了。”“我的另一个朋友失恋了，我在陪他。”

我挂断所有电话，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瘫坐在沙发上。服务员又敲门了。他端着蛋糕，和我说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和朋友们玩的开心，祝我慢用蛋糕。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所有的朋友都来不了，他们明明答应我了，要来和我一起过生日的。我的气球已经挂好了。我的蛋糕已经送过来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来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抛弃我了？为什么没有人考虑我的感受？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难过了都可以被轻易放弃？这次我笑了，我嘲讽我自己，我的任何开心都是徒劳的。

我打开我的蛋糕，是一个巧克力装饰的蛋糕，上面插了几个小旗子。我把小旗子拔下来，在同样的位置插上蜡烛。用打火机点燃蜡烛。透过打火机的微小火焰，整个房间都被燃尽了，一切都化为灰烬。这同样是我的幻想。一切都是我的幻想，陪伴、希望以及毁灭。真实是，我现在一个人坐在密闭的小房间里，墙上挂满气球，上面写着：“祝我生日快乐，祝人人开心”。桌子摆放着我的蛋糕，上面插着亮光的蜡烛。我坐在沙发的中央，看蜡烛慢慢被燃尽，烛油滴到蛋糕的巧克力上。

我把这个小蛋糕切成很多份，我的爸爸妈妈，我的朋友们，还有我死去的奶奶，还有我自己的。先吃掉我自己的，再吃掉我朋友们的，再吃掉我爸爸妈妈的，连着蛋糕上的烛油一起吃掉。我把奶奶的蛋糕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等她来吃。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我在等她。

我快睡着了。

奶奶从门口进来，她叫醒我，说她找了我很久。她问我在这里做什么。她今天给我做了她烧的羊肉，可是我还没吃就走了。她说她把羊肉藏在身后只是和我开玩笑的，她其实会端给我吃的。她打开一个保温盒。那个保温盒是她生前买给我的。保温盒里转满了她烧的羊肉。她说：“你吃。我说了你生日的时候我会做给你吃的。你吃完我就要走了，我要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