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遇

如果非要让我选一种小动物来养，我会选养一只猫。想象着黄昏时分，手执一本书在摇椅上昏昏欲睡，不远处有一只猫蜷缩着已经睡着，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地板上，形成格子暗影，这样的画面多美好。

现实生活中的我，也喜欢各种与猫相关的饰品。但遗憾的是却天生害怕小动物。没错，典型的叶公好龙。所以，刚刚提到的画面，也就仅仅止步于想象了。对于真正养一只猫，我还是心有余悸。一者，克服不了接近小动物的恐惧心理，二者，像我这种居无定所，定期云游的生活现状，也实在不适宜养任何小动物的。

所谓缘分，从来都是从天而降。比如，我离开绍兴不过才一周的时间，回来就意外地发现院子里搬来了猫一家。

是的，你没有看错。不是一只猫，是一家猫。想象一下，清晨被小猫的叫声叫醒，当我好奇的向窗外望去，先是看到一只大猫正惊恐地看着我。接着发现他周围还有几个黑影在窜动。好多猫！天！我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我们之间不是隔着玻璃窗，我一定尖叫到超分贝！

尽管这个发现让我大惊失色。但我我还是告诫自己，要冷静。距离真的会带给人安全感。定睛仔细一看，一共有四只猫。一只大猫带着三只小猫，原来是猫一家。

接下来，我和大猫对视了足有一分钟。我尽可能地掩饰我的惊慌失措，但却无法控制心率加快的速度。我切实地体会到了叶公见到龙是怎样的心情。在它淡绿色的大眼睛里，我读出了警觉、惊恐、忧虑和无奈。只是不知道它是否也读出了我同样的内心世界。

确认过眼神，我们彼此并不会互相伤害。这个最重要。你们也不用笑话我，原本心里喜欢和真正生活在一起，就是两码事。

我故作镇静地来到爸爸房间，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他，咱家院子里来了猫一家。

老爸不怕貓。對於貓一家的造訪，心态也是相當平和：既來之，則安之吧。

“或许是因为我们家里没有人，所以它们才会在这里，看到家里有人了，它们自然就会离开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观察一番后，老爸却认为这些小猫极可能就是在这院子里出生的。院子的围墙这么高，现在小猫们想走也走不了。仔细观察，觉得老爸说的对。小猫们现在连走路都还走不稳呢。

我们表达接纳它们的方式极其简单：默默地关上了阳台的门。言外之意：各自安好，就是最好。

此刻，三只小猫早已躲进了花丛中，大猫则三步两步地窜上墙头，离开了。对于猫一家来说，我们的出现也是个意外。它们也需要静静。

我们并没有驱逐它们，就意味着把选择的机会留给了猫妈妈。带了三个娃，大猫的处境不比单身女青年，来去无牵挂。想要搬家，为孩子们寻得一个安全的栖身之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不能冲动，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说好只是提供它们一个栖身之地，不去管它的。午餐做好，只见老爸把炖好的鸡肉，分了一些放在盘子里，端了出去。

一开始，我对它们会不会吃还心存疑虑，等我们吃完午饭，向窗外望去，已经空空如也，连盘子都被舔舐的干干净净了。

因为我们并不会在这里久留，所以我有些担心，一旦喂养了它们，会不会像故事里看到的那样，它们就不吃不喝只等着喂养。老爸说，这是野猫，没有吃的时候，就自会离开。好吧，看来又是我想多了。

与猫一家为邻，生活也会发生些微妙的变化。一有空闲我就会站在窗前东张西望，寻找它们的身影。因为大猫会不定时地出现在墙头，我甚至觉得墙头上有一只猫的造型，才最合理。早晨习惯于被小奶猫的喵喵声叫醒。晚上夜深人静，院子里尽是它们抓挠各种物品的声音，上蹿下跳的声音。而且它们会各种各样的不同的叫声。哎，就在这样的嘈杂的环境中，我竟然也能安然入眠。我也是服了自己。

为了不让它们形成被喂养的习惯。我们提供的食物的时间和种类并不固定，最重要的是供给量也不足。充其量相当于一个下午茶。

我们希望让大猫明白，这里只是一个免费客栈，你们尽可以安心地住在这里，但不要指着我们来养你，还养你全家。

要提供三只小猫的奶水，大猫的觅食本领势必超群。很显然我们的意思它收到了。大猫很少时间待在院子里，有时一整天都在外面。当小猫们喵喵叫的时候，它就会突然降临。喂完奶，顺便用我们的食物打点牙祭。

大猫的警觉性超出想象，它总是会第一时间发现我的存在，于是与它对视，成为了我们之间特别的沟通方式。当然，每一次都是它赢。

小猫很容易适应环境，一开始只要一听到门响就开始四处躲藏，几天时间，即使我们出现在院子里，在安全距离之外，它们也能该吃吃该玩玩了。

就这样我们貌似和谐地相处了一个星期。然后，这个和谐就被打破了。就在我在院子画画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不远处的地上出现了一只死老鼠。

是不是怕猫的人都怕老鼠，无从考证。但这个发现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是惊吓，简直就是惊悚。

我本能反应，就是喊老爸。

把猫拿的耗子给扔了，猫会怎么想？答案是，在发现死老鼠的那一刻，你根本不会去想猫会怎么想。老爸迅速而果断的把老鼠带出了我的视线，扔进了外面的垃圾箱。

死老鼠的出现，让我们意识收留猫一家，不只是吃住那么简单，还可能遇到各种突发情况。

“这猫不能再喂了，不然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做出多少令人讨厌的事。”完全没有征询我的意见，老爸就作出了决绝的决定。

“哦…”

明明刚刚被死老鼠吓到魂不守舍，可为什么听到爸爸这个决定，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任何大惊到了网上都成了小怪。关于猫叼死老鼠回来是怎么回事？诸多网友给出了答案。

归纳一下也不过三种情况：一，猫在向你炫耀自己的捕鼠本领。二，以鼠报答主人的收留之恩。三，在安全的地方囤积食物。

网友的回帖中最吓人的是，她家的猫不仅叼老鼠回来，还叼回过一条蛇。还有网友目睹猫吃老鼠吃到到处血迹斑驳。

看到这里，我不寒而栗。越发觉得老爸的决定英明且正确。对不良习惯必须零容忍，必须要把问题消灭在萌芽中。人类可以容猫，但绝对不能容老鼠，死的也不行。

把猫带回来的老鼠扔了会怎样？我也顺便查了一下下。

答案是与猫而言，无论出于以上三种情中的哪一个，我们的所作所为都会让它伤透了心。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做了亏心事，总会另人感到不安。老爸在暗自观察猫的神情和动向有什么异样。我则绝对回避再与大猫的对视，因为怯于面对它那双绿琉璃大眼睛。

那天晚上，窗外异常的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大猫的心情，影响了全家的氛围。第二天一早，也没有如期听到小猫的叫声。我一度以为它们一家人连夜出走，举家离去了。

老爸看出了我的纠结，对我说：“要真走了，是好事。要不它们真在这里长大了也是麻烦，你还能养四只猫么？到时候还得送人，那时更麻烦。”

老爸说的没错，长痛不如短痛。

快到晌午的时候，我又听到了小猫的叫声，我连忙跑到阳台，惊喜地看到猫一家又在院子里玩耍了。我愧疚的心在看到它们的那一刻得到了极大的安慰。一个不小心，眼神和大猫又撞了个正着，这一次，它的目光只是停留了一下，就转过了身。呃……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爸的时候，老爸警告我：不许再去喂猫！

“哦…”

不喂也好。它们一家没走就好。

光盘行动坚持了漫长的两天。我还是习惯于站在窗前寻找它们的行踪。偶尔可以看到它们，偶尔不知它们身在何处。

“老爸，真的不喂猫了？”

“不喂。”

“哦…”

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在这两天里，我和老爸的这个对话，复制粘贴了不下十次。

我把网上查到的，关于猫拿老鼠回来的原因讲给老爸听。

“如果那老鼠不是它抓的，是被药死的，它要是吃了不也被药死了？！”老爸说。

“对哦…”

“老爸，估计我们这两天不喂它，大猫一定知道它做了我们不喜欢的事情了…”

“就得让它知道，不然啥都往回拿，这院子就不知道会被它们弄成什么样子了！”

“嗯，是啊…”

“老爸，我估计大猫会想：这什么情况？本来是讨好你们的，结果把东西给没收了，还不理人了…”

“……”

“老爸，你说会不会就因为我们每天就给它吃那么一点东西，它没吃饱，所以抓个老鼠回来告诉咱们，它想吃肉！”

“……”

“老爸，这猫一定想不明白，你们不让我吃老鼠，倒是给我点别的吃的啊，把我老鼠扔了，还不给我别的吃的…”

“……”

就这样，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见缝插针，各种碎碎念。心里想着万一哪句话触动到了老爸，他一心软，“禁止喂猫令”就可以解除了。

可老爸他并不配合我。一开始还回应一两句，后来干脆置若罔闻了。眼见自己一拳拳地都打在了棉花上，很是无趣。

既然旁敲侧击不管用，那就正面出击，我决定正式和老爸谈谈。时间就定在饭后的喝茶时间。

“老爸，这猫把死老鼠带回来，确实太吓人了，幸好您在，要不我真得被吓死了。”我一边给老爸倒茶一边说。

“但是，话说回来，抓老鼠是猫的天性啊！猫生来就是抓老鼠的啊！我们不能根据人的喜好来要求它违背天性吧？再说，我们把死老鼠给扔了，人家猫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这就应该算扯平了吧。刚来的时候您不是说了么，这大猫不知道在这个小区考察了多久，才选中咱家的院子，放心把小猫放在咱家的。您不还说，我们可以不养，但也不能赶它们走么？这都两天没喂它了，我觉得也差不多了，它一定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愿意喂，你就喂吧。”

“得嘞！”

《禁止喂猫令》解除。死老鼠事件，终于翻片了。

看来它真的想要向我们证明，他本领之大。那之后，它还叼回过一条大骨头。还叼回过一块大纸壳。我都是背着老爸，状着胆子默默地给清理了。哎，知道你本领大了，养你们全家都没有问题。可你就不能再长点心么？因为炫技，都差点被打入冷宫。居然这么快就给忘记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它对我们的喂养形成依赖，所以，我们依旧是不定时的喂一点食物给它。让它们感觉这里很安全，来去自由，至于食物，则可有可无，这种的状态就是我们想要的状态。

我喂猫的食物，也就是我吃的同款零食。墨鱼片啊，虾条什么的。不知道猫家族对于膨化食品怎么看，但从消耗速度上判断它还是挺喜欢吃哒。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因为饥不择食。一开始只有大猫在吃，小猫们还处于吃奶阶段，后来，其中一只小猫也可以吃了。

“这些小猫长大了也都会成为野猫么？”看着它们在吃东西。老爸突然说，这个问题真让人心酸。

不觉想起前两天，我们经过一家宠物店时，看见笼子里面关着和我家院子里同款的一只小猫时，和老爸的一段对话。

“如果它们不是在咱家，别人会把小猫送到这种地方卖钱吧？”我问。

“对于它们也不是坏事，被领养了，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了。”老爸说。

把小猫们带走，大猫会怎样？我可是想都不敢去想。我定是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的。不过，这也是所有养猫的人都必须要面对的抉择吧。妻离子散，终是大猫必须要接受的现实。

而那些因为一时喜欢，就买了一只小猫回家的人，是不会想到后面将要面临的这些事情的吧。

绍兴的老城区虽然房子老旧，但整洁程度相当高，绝对称得上卫生无死角。垃圾不仅分类，都是封闭式存储，清理消毒都非常及时。走过垃圾站闻不到一点垃圾的味道。

在这里，野猫们想要想觅到食物，会是相当地困难。通过这段时间观察，我发现大猫更喜欢吃熟的食物，尤其喜欢吃鸡肉。对我的零食也是偏爱有加。由此分析，最大的可能是在这个小区里还有好心的人在定点喂养它。可那只死老鼠又是怎么回事呢？？？天啊，我怎么又想到那只死老鼠了…

曾经有一整天，大猫一直都呆在院子里，向窗外望去随时都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只要我一出现，它就守在盘子面前眼巴巴地看着我。我知道，它是希望我能过去喂它，而就因为它一直在，我一直没敢进院子。快到晚上，看她还在，只好喊爸爸来，送了点食物出去。

守了一天，施尽了各种美人计，最后仍然只有一点零食。它应该对我们也是失望至极。看来好吃懒做在这里行不通，想要填饱肚子还得靠自己奋斗。于是，第二天一早，它就又翻墙出去觅食了。

有这么一个可甜可飒的妈妈的悉心照料，小猫们的生活很是无忧无虑，吃睡和玩耍的样子都可爱至极，不负萌宠的美名。我家的这个小院子虽小，对于他们三个小家伙来说，也绝对称得上是百草园了。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三个小猫，颜色各异，性情也大不相同。那只最早开始吃食物的小黑，就是个狠角色。明显胆子更大，更英勇善战，也更特立独行。

小黄则像是个女孩子，性格很是温柔。看到盘子里的食物，也只是闻闻并不去吃，还是妈妈的奶更好喝。凡事总是蹑手蹑脚地试探而行，见我在院子里画画，它总是悄悄地想要靠近，而当我一看向它，就立刻转身逃走。在它身旁总有一个贴身护卫，多半时候是小灰。

小灰出镜率最高，但却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要么就呼呼睡大觉，要么跟屁虫似的粘着小黄。但猫世界的生存法则，也并不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灰经常会无缘无故地被小黑欺负。但挨打归挨打，好吃懒做爱泡妞的习性不改。

大猫蹲坐在墙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为所动。看着三个小家伙，应该也是自豪感满满。话说，让你们有的吃有的住，已经很为难老娘了，其他的怎样都好，都随意。

转眼与猫一家相已经快一个月了，小猫们在一天天地长大，本事也是一天天地见长。

它们已经不安于只是在花丛间玩躲猫猫了。如今可以轻松地爬上地台的围栏，并能够在围栏上练习模特步了。

它们之间也不像过去一样要么吃要么睡，也开始做更多的剧烈运动，上蹿下跳，互相扑咬，厮打成一团，不时地从各处跌落也是家常便饭。

某天早晨起来，我习惯的向窗外望去，只见三只小猫居然都上了桌子了。其中一只正在桌子上抓着挂在背景墙上的圆簸箕，一只一跃跳到了簸箕上。

夜晚，院子里的噪音声也越来越大了。让我有点怀疑，它们会不会利用晚上的时间，在举行办铁人三项拉力赛什么的。

老爸说等它们能翻出墙，就会离开了。它们会各自觅食，由此开启各自不同的人生。大猫出现的那个墙头，就是它们的下一个目标。尽管它们并不知道，一墙之隔，墙外面将是全然不同的世界了。

按照预期的计划，我和老爸也要离开绍兴了。和猫一家相处的日子也将告一段落。

如今在我的手机相册里，满是它们日常的各种姿态的照片和视频。它们带给我的一系列的新奇体验，也将成为我人生记忆中的一个特别的章节。

与猫一家相处的这一个月，我真切地体验了一回养猫人的心情。对于小动物，一时的欢喜和朝夕相处，真的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境界。

虽然未曾与它们有过肢体接触，却也因此形成了一种心灵的默契。对于我来说猫还是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动物。

就在我们离开绍兴的前一天，外面下起了小雨。我去院子的时候，发现小猫一家居然集体不见了。回来告诉老爸，老爸分析说，应该是天冷了，大猫为它们找到了更暖和的住的地方。如果是那样，怕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觉得很是蹊跷。

晚上的时候，我又听到了小猫的叫声。顺着叫声向窗外望去，黑暗中我惊喜地发现，小猫们正墙头上奔跑。

真是好样的！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它们居然可以翻出墙头了！这个小小的院落已经不再是它们的整个世界。是啊，世界那么大，你们可以到处去看看啦。

爸爸说，这下我尽可以放心了。大猫也不需要再继续喂奶了。接下来就是教它们本领，然后广阔天任它们去闯荡了。

离开家时候，我们把喂猫的盘子收了回来。不知它们是否由此可以判断出，我们已经离开了。

希望它们不会因为没有了下午茶，而感到困惑和失落。希望它们能像动画片里的猫咪一样，举杯庆祝，它们又重新成为了这院子的主人。

真心希望翻出围墙的小猫们能够像它们的妈妈一样，警觉而勇敢。能够学会一切生存的技能，能够躲避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能够平安、自由地快乐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我没有告诉老爸，我把剩下的几袋虾条，偷偷藏在了院子里小猫们不喜欢去玩的一个角落。希望以后的某一天，当它们偶尔回到这里，饿到极致，或无聊失意的时候，能够意外地发现，既而成为它们的一个小确幸。

这个世界上，确有一种爱，叫做叶公好龙。

只是，愚蠢的人类的所作所为，猫注定是无法理解的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