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十里长堤

作者：梁春云

我的老家有一条从村子横穿而过的十里长渠，顺渠有一条十里公路，往来畅通。这是一条惠及十里八乡农田旱涝保收的生命渠，更是驻扎在我心中的十里长堤。

我所在的杨家河村，是有着14个小队的大村庄，紧邻长江边。从家里出发，只需一二十分钟的功夫，就可以步行到江边。伫立于长江大堤上，看游轮逆水踏浪而上，又看游轮顺水平静而下，团团浪花高高地堆卷起来，簇拥着游轮，之后一波一波地浪打开来。那时，我的心里也翻涌出朵朵浪花，想奔向游轮要抵达的世界。

十里长渠，有高水渠和低水渠，起于杨家河村，止于李家坑村。相对于南北向的主干渠，它是一条东西向的能排能灌的支渠。

从长江取水，源源不断地输入主干渠，再分流到十里长渠的高水渠，源源不断地保障农田抗旱灌溉。若遇到陡下暴雨，为防止农田严重内涝内渍，就组织排涝，把渍水引入低水渠，流经主干渠，再汇入长江。

奔腾不息的江水，以超常大的肚量，适时输出农田所需，或接纳农田过剩的东西，再像母亲一样，用甘甜的乳汁丰沛着沿江两岸的一草一木，生生不息。

我在村里就读小学和初中，那时提倡勤工俭学，每周三下午为劳动课，都是走向校外的广阔天地去劳动。安排劳动课的老师，有一句口头禅，就是每半句话就要带“嘛子”。如布置我们下午要带劳动工具：“同学们，下午带撮箕、扁担挖‘嘛子’，挖锄”。我们会心一笑，是要带撮箕、扁担、挖锄。

撮箕是竹篾编制的，均匀的细篾片织成平底，一头为敞口，一头呈直角向上发端，再呈一定坡度缓缓收住至敞口处。从其侧面看，倒像是两个直角三角形将平底兜住，便于锄头往撮箕里拢土。而与普通撮箕不同的是，其敞口两边，绑有一个可以上下活动的弓形杆，用盈尺左右的绳子，一端系在弓形杆的中间，另一端系在敞口对应口面的中部。待一对撮箕里拢满土，扁担两头的木钩或铁钩就勾住弓，弓此时与撮箕底部呈90度，一担土就沉沉地担在肩上了。别小看这一担土，足足有七八十斤呢。若在撮箕里把土填实了堆起来，则会更重。

建设高水渠，是在原有溪沟的基础上裁弯取直，而与高水渠平行推进的低水渠，是在平地上就地取土修筑，结构简单，其方法也都是沿袭古人的筑堤方法。

渠道开挖向深度进军，我们学生有一定的功劳，因为这是比较简单的工程。我们按照底部窄、上部宽的“倒梯形”断面挖土，用挖起来的土填压渠道的护坡和堤面，然后夯实护坡、加固堤面的工程，就由大人来完成。

挖土、拢土、挑土，都不是轻省活儿。手指、手掌、手心起泡、磨破皮，露出血丝丝，双肩起泡、勒破皮，是常有的事儿。肩部除了皮就是骨，泡破就露出了肩胛骨。我们不顾流血流汗，依然你追我赶。我们小小年纪，没有一人叫苦叫累，都有“轻伤不下火线”的笃定和坚持。“劳动最光荣”不仅仅只是一个特别响亮的口号，更是付诸在我们用脚力狠狠踩、用臂力狠狠端的每一掀土上，付诸在用肩狠狠挑的每一担土上……

高水渠、低水渠、乡村土路，笔直向东，伸向远方。而南北向延伸的若干条土路，横穿渠道时，就建有小桥若干。这一座座连接南北的小桥，虽然比不上长江大桥的雄伟壮观，但也是很绅士地立在十里长渠上。遇到渠道里通水时，颇有江南“桃花院落，小桥流水柳依依”的风味，成为家乡的一道道独特景致。

直挺挺的白杨树，像忠诚的卫士，常年守卫在渠道、公路两旁，给十里长堤夏送浓阴，冬让暖阳。我往返于十里长堤上，观一树树桃花红，看一垄垄菜花黄，赏一朵朵棉花白……

俗称“八年立”的白杨树，一头稳稳地深扎于泥土里，固土护堤，一头仰望蓝天，蓬勃向上。我理解这“八年立”的意思是，一棵白杨树在八年的时间里就能成材，若将其锯断后堆码在一起，足有一个立方。

在十里长堤上，一棵棵白杨树从植入土中到成材，算是顺利打完了它精彩的上半场球赛，该换一个场地，为造纸业或其它重要行业出力，继续完成它的下半场球赛，它无怨无悔。

白杨树换了一茬又一茬，这十里长堤依然故我，笔直走向远方。

十里长堤的土路久经风霜，磨砺出了一颗颗小石子，成为雨天出行不沾泥的“晴雨路”，再后来，水泥、卵石、钢筋等材料加入进来，混凝为水泥路，畅通无阻，行稳致远。

从出生到十六岁，从小学、初中到高中，我一直没有走出洲岛。待在村庄里，常见十里长堤总是敞开着窗户，让冉冉升起的太阳照射进来，暖暖身子，消杀细菌。到了傍晚，十里长堤又总是睁大眼睛，为火一样的晚霞行注目礼，然后头顶漫天繁星安然入梦。

当高考的春风刮来时，十里长堤上春意盎然，花香弥漫。我沐浴着春光，幸运地走出了那个因为村庄大而一分为二，之后又因为民意合二为一的杨家河，走出了四面环水的洲岛，登上游轮去追逐心中的梦和远方。

家乡的、现实的十里长堤有起点，有终点，而心里的十里长堤有起点，却永远没有终点。是不是要经常开启清扫、杀毒键，为心里的十里长堤清淤呢？是不是要启动生态环保健康新机制，适时添加精神土方，护堤固堤呢？是不是要有预警预案和相关措施，时时刻刻防止毁坏性的践踏、防蚁蛀、防管涌、防溃口、防决堤呢？